本就因之前的事有愧于姜阳,如今听闻姜阳将京中事务交给自己,师太后一口答应了下来。
可周有文不是。
他来接手陈彦时,皱巴巴的脸上写满不情愿:“陛下北巡,游山玩水,却要我这一把老骨头整日里待在书房,艰苦教习,如何忍心?”
姜阳安慰他:“先生若是不喜欢待在书房,也可以在花园,在学堂……天大地大,先生自己安排就是。”
周有文双手一背,冷哼一声:“胡说,天大地大,我带亲王殿下去燕地,也可以么?”
“太远了,路途颠簸,这不是担心先生吃不消嘛。”
“那我一路南下去齐王宫时,陛下为何不体谅我吃不消?”
“此一时彼一时,又不是一回事,”姜阳摊了摊手,“陈彦今后要成为太子的,除了先生,我不能放心其他人接近他。”
“……”
别了姜阳一眼后,周有文甩甩衣袖,咳嗽一声:“罢了罢了,陛下既如此信任老臣,老臣也不能让陛下失望……便勉为其难,答应一回吧。”
姜阳适时奉承:“多谢先生,先生大义。”
“不敢不敢,陛下回来时,可要记得老臣……也不用什么贵重之物,随便带些什么茶叶酒水,老臣就很满足了。”
“好,”早就习惯了他没个正形,姜阳见怪不怪,答应下来,“先生只管好好教导陈彦,我定不会忘记答谢先生。”
……
好不容易送走烦人的小老头,姜阳坐回椅子上,放松身体,长舒了一口气。
秦芷茵进来,向她问道:“行装已打点完毕,陛下是否要亲自过目?”
姜阳懒得动,摆了摆手:“不看了,你做事周全,我相信你。”
“那,易公子的呢?”
“你去问他……他人呢?”
“不清楚,”秦芷茵也茫然,“我以为他和陛下在一起,刚刚进来才知道他不在。”
“……”
思忖片刻后,姜阳懒懒道:“若不在永安宫,那就应该是回了燕王府。你派个人去找……”
话都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找谁?我么?”
看向出现在门口,面色有些苍白的易青,姜阳一愣:“你去哪了?”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扶着门框咳嗽几声,声线虚弱:“……解药。”
“……”
乍得想起今日是七月初一,姜阳心中一惊,忙不迭地起身,催促秦芷茵:“快快快,解药!”
秦芷茵也吓了一跳,再顾不得什么礼不礼节,拎起裙摆小跑着出了门。
手忙脚乱扶易青坐下后,姜阳连连道歉:“……这几日事情多,我给忘了。都怪我……”
易青倚着椅背,闭目不语,额角青筋蜿蜒,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
姜阳握住他冰冷的手,心里慌张,只能不断道歉:“都怪我疏忽……以后我把药给你,就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要实在难受,你可以掐我,没关系的……”
“……”
许是她话里的自责太过明显,易青睁眼,目光很轻地在她脸上扫过,缓缓开口:“不怪你……是我自己忘了。”
“怪我怪我,”姜阳抬手帮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转头看向窗外,在那条小路上寻找秦芷茵的身影,“怎么还不回来……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刚想走,手腕被一把握住:“……不要……我没事的,你不要走。”
无奈,姜阳只能退了回来,摸摸他的脸,将他抱进怀里:“等这一次过去,我会设法帮你解毒……如此,今后你便不必再小心翼翼了。”
许是疼的太狠,怀中之人没说话,但抓着姜阳手腕的手,一直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医书上说,此毒毒发时如烈火焚心。姜阳想不出烈火焚心是什么感受,但姜阳知道,易青是个忍耐力极强之人。
百分的痛,他大多只会表现出一分,若表现出百分,那起码是万分的痛。
这么想着,自己的心,似乎也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一阵阵抽痛起来。
……
好在秦芷茵动作还算快,没多时便取来了解药。等易青干吞下药丸,姜阳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示意紧随秦芷茵过来的褚太医:“给他看看。”
药效还未发挥,易青依旧神色痛苦,但褚太医上前时,他还是配合地伸了手出来。
一番检查,褚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姜阳站在一旁,目光在他和易青身上来回几番,忍不住开口:“如何?”
褚太医挪开搭在易青脉搏上的手指,摇头:“臣先开几味药给易公子,每日两次按时煎服……旁的,等解了毒再说。”
姜阳点点头,随即又问:“褚太医可有根治此毒的办法?”
褚太医面露为难:“这……臣还真没有研究过。若陛下需要,臣可以进行尝试,但效果……怕是不敢向陛下保证。”
“试吧,回去告诉太医院的人,谁能解了此毒,朕赏黄金万两。”
“……”
褚太医一愣,赶忙答应下来:“是!”
瞥了眼死死抵着心口,痛到脸色发白的易青,姜阳摆摆手:“去吧,尽快。”
褚太医离开,秦芷茵上前,问姜阳:“今日的奏折,是拿来这里,还是直接送去师太后宫中?”
姜阳想了想,实在没心思管什么政务,于是道:“拿去给太后娘娘……出发前这几日的奏折,都给她拿去。”
“是。”
秦芷茵退了出去,屋门关上的一瞬,易青似是忍耐到极致一般,闷哼出声,后仰在椅背上,胸膛剧烈起伏,指尖几乎抠进紫檀木扶手里。
心里着急,可又什么都做不了,姜阳只能在旁边坐下,默默等着解药起作用。
等了半炷香的时间,易青才稍微缓过来一点,呼吸逐渐平和,面上浅浅浮现出了几分血色。
他眼皮微抬,瞥了眼一直未曾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的姜阳,又疲惫地闭眼:“……万两黄金……我的命,竟还如此值重。”
姜阳起身,上前摸他额头:“说什么傻话……好些了吗?”
对方紧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将剩下半瓶解药塞进他手里,姜阳叹气:“你自己拿着,在太医院给回应之前,不要再出这样的事了……我害怕。”
“……嗯,”大概是痛劲过去了,易青回应的声音比方才清晰了些。他打起精神,强撑着晃晃悠悠地起身,“头痛,我先回去了……”
姜阳随他起身:“我送你。”
“不必,”易青从她身后绕过去,顺手将她按回了椅子上,“我想一个人休息会……不用管我。”
虽不放心,但他说不必,姜阳也不好强人所难,于是没有坚持:“……好。”
“……”
独自一人走出屋门后,易青扶着墙转过长廊,在环视一周,确认周围没人后,终于再也撑不住,缓缓俯下身,吐了一口血出来。
胸口闷痛,似是被撕碎后又胡乱缝起来了一般,从里到外,每一处都在痛,每一处都在渗血。
他死死按住心口,又止不住地呕血,一直呕到眼前发黑,才有了些许缓和。
喉间一片腥甜,清瘦的青年费力地扶着栏杆坐下,在廊上带着凉意的风中看向来时的路,呆滞半晌后,颓然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