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老妇人倒腾完粮食没多久,当地就下了场大雨。
下完雨第二日出门,外面明显冷了很多。
姜阳裹着披风坐在小院门口,一边看易青扫院子,一边问他:“这边何时才会下雪?”
“十月底……怎么,你想回燕都去么?”
姜阳摇摇头:“不是,我想等下过雪后,再回燕都去。”
“还要一个多月,你若是觉得无趣,我们就继续往西去。”
“不去了,”姜阳果断拒绝,“就在这里,我很喜欢这里。”
……她确实很喜欢,喜欢这里的人,也喜欢这里的景。
更重要的是,易青母亲写的访记中,也提到过这个村子。
她总觉得,离易青的母亲近一点,就能离过去的易青近一点……说不准哪日,就能顺着这条线,见到那个明媚温暖的他。
……
听说他们要留到十月底,老妇人高兴极了。等天晴后,她从院里的大树下挖出了十年前埋下的酒,说什么也要请姜阳喝。
姜阳好奇:“为何会放这么久?”
老妇人拍拍身上的灰,抱着酒坛子起身:“当初是为了等家里那父子俩打仗回来,给他们庆功用的。可不曾想,他们一去不回……我一个人喝,未免孤寂,便放到了如今。”
“……”
姜阳默默闭了嘴。
尽管当初发起战争的人不是她,带兵去打仗的人也不是她,但作为这场战争的间接受益者,姜阳总归难辞其咎。
她时常觉得,自己吃的,喝的,用的,拥有的荣耀与光辉,其中某一部分,就是用这些百姓的血肉换来的。
尽管她也在尽力偿还,可对他们,心中到底还是愧疚的。
怀着这份愧疚,当夜,姜阳喝得烂醉,醉到连自己怎么回屋都不知道。
同时,她也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和蔼的老妇人,酒量竟这般惊人。
——姜阳在桌上睡过去的时候,她还在拉着沈佑的手,絮絮叨叨地讲她的儿子。
好消息是,那顿酒后,老妇人和他们三人的关系更亲近了些,日常不管去哪里,她都会用自己的小驴车带着姜阳三人一起。
这种融入村庄,彻底与之前身份割席的感觉,让姜阳和易青都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他们学着老妇人的模样,在她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她去采买日用品,去与商贩讨价还价,与左邻右舍套近乎,在冷风嗖嗖往衣领里钻的清晨,坐在街边吃一碗热气腾腾的月牙馄饨。
……那馄饨看着清汤寡水,却能鲜掉眉毛。
如此这般,易青的状态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都没再提起从前的事情。
甚至,姜阳经常能见他坐在村前那块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大石头上,给村子里的孩子们讲故事。
早在易青帮忙带陈彦的时候,姜阳就发现,他很喜欢孩子。
也不只是喜欢孩子,他还喜欢猫猫狗狗,喜欢身边一切弱小可爱的生物……
又或者,他不是喜欢他们,是喜欢照顾他们。
在上清苑的时候,姜阳曾利用这一点骗取过他的心软,只是当初,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利用他。
……如今再想,只觉得恍然如梦。
……
生活有了乐趣,时间就会变得格外短暂。眨眼间,九月转瞬即逝,十月也将近过半。
十月二十是姜阳的生辰,过了这一日,她就整整十七岁了。
去年的此时,姜阳正在前往螣蛇山的路上。那会陈元微安危不明,再加上情况紧急,条件简陋,她便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此事。
而今年,易青早早就问她,要不要回齐王宫去,办一场生辰宴。
姜阳倒是没想到,他居然会记得此事,一时咋舌:“……你知道?去年你没说,我以为你不知道。”
易青很是坦诚:“去年我忘记了……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两日了。”
“……”
姜阳想了想,拒绝了他前面的提议:“不回去,如今刚刚结束战争,百姓本就困难……办一场宴又要劳民伤财,不妥。”
“……好,”易青点点头,表示认可,“那就不回去。我们在这里办宴会,将村子里的人都聚在一起,请他们尽情吃喝……这笔钱我来出。如此,既能热闹,又能让他们实实在在受益。”
这倒是姜阳从没想过的好主意。她抚掌,毫不犹豫地应下:“可以!”
见她眼睛亮亮的,一副很惊喜的模样,易青笑笑,想抬手摸她的发髻,想了想,又改成了抚她的手。
……
自打易青说完此事,姜阳对自己的生辰有了很具象的期冀。
接下来几日,每次早上一起来,她就会算算时间,看离那一日还有几天。
如此这般一日日熬,熬到十月十九,从外面运来的食材堆了满院后,姜阳心里的期待,终于落了地。
她看着沈佑在院中清点食材,雀跃又开心,看了大半晌,才想起来一直没见易青。
以为他又帮老妇人干活去了,姜阳也没太当回事。可直到中午吃饭时,他还是没出现。
几人察觉不对,屋前屋后找了一遍,没找到他,正准备再出去找找,就有村里一个孩子跑来向姜阳求助,急匆匆道:“那位年轻公子晕倒在山路上了……娘子快去看看!”
“……”
姜阳只觉得眼前顿时明晃晃一片白,踉跄一下,险些栽倒过去。
午时一刻发现易青晕倒,午时三刻,黑压压的官兵便将整个村子围了起来。
将易青送上马车后,姜阳回头看了眼跪了满地的村民,吩咐为首的小将:“把人撤了吧……此事与他们无关。”
“……是。”
小将一声令下,众官兵纷纷收起武器,退将开来。
姜阳想了想,走向匍匐在地的老妇人,扶她起身,开口道:“近来对阿嬷多有叨扰,里屋的床铺下有些许银票,阿嬷拿去补贴家用吧。”
老妇人颤巍巍地收回手,低着头回答:“……多谢陛下。”
“……”
知道她心中对自己多少是有怨恨的,姜阳也没再多说,叹了口气,匆匆留下一句对不起,便转身离开了。
只是,就在临上车的前一瞬,却听得身后有人唤她:“……陛下。”
姜阳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头。
方才的老妇人已然无视礼节,直直向她看来,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我老婆子虽然糊涂,但我知道,陛下是好人……”
她上前一步,躬身拜道:“我不识字,说不出什么好话,只能祝陛下今后……事事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