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没有遭受酷刑,只是在殊死抵抗时失血太多,不过有辛家一掷千金的好药吊着,想死都难。
辛老太爷只需一个眼神,侍从就熟稔地扯着桑青的头发迫使他抬头。老太爷睥睨的眸光中多了几分遗憾。
“不如我孙儿,一看就是个气性不够的。”
桑青咬牙不语,满心只想着要如何殉主。辛老太爷并不着急说什么,踱步到门口,看着一方小院正中间,那株青果满枝的石榴树。
“这棵树原本快死了,明明水也够肥也够,它就是不肯长。后来我剪光了它所有枝杈,把它丢到后院石碓里,没成想它反倒生出新芽,这才被我重新移回来。”
今日阳光不错,四方的院中斜斜投进四方的光影,如利刃般将瘦小的石榴树分割成阴阳两半。
老太爷唏嘘,“你说它终究都会有今日,又何必白白遭那么多罪呢?”
桑青微微抬眼看向那石榴树。他家大人不是被困在小院中,乞求半片阳光的树。
他的这股子倔强和忠心取悦了辛老太爷,“嗯,你很好。”
老太爷示意侍从放开桑青,桑青仰头盯着老爷天的脖子,想着再攒一攒力气就扑上去掐死这个老东西!
辛老太爷却毫不在意地笑笑,“我若死了,你主子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听到还有转机,桑青果然顿住,老太爷道:“他可是我的孙儿,是辛氏这一代里最出挑的,况且还是朝廷命官,这样的宝贝,我还是挺舍不得的。”
桑青不相信。辛家哪怕尽出酒囊饭袋,也绝不会允许有人动摇他们的根基。他主子可是差一点就灭了自己的亲族,老太爷会放过他?
老太爷并未看他,也猜得出他的心思,甚是不屑地冷笑一声,“钰儿还小,有点愤世嫉俗的念头无可厚非,又没有真的酿什么大错。只要知错就改,他这辈子照样能顺心如意。”
桑青可不觉得他主子愿意低头,而老太爷也终于说出了他真正要的,“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容易被身边人三言两语挑拨。那个外室娘子,不能再留了。”
果然……
从很早以前,桑青就隐隐不安,总觉得迟早有一天凌初会让他主子乱了心神失了方寸。主子不该留她的。
可他也知道,主子所做一切,不是凌娘子挑拨的,她是主子的臂膀,更是早已舍不掉的依赖。没了她,主子不会开心的。
辛老太爷早已心知肚明,他挑了下眉,坐回到自己的太师椅上,茶凉了,命人倒了重沏一杯。
“你还不知道你主子是怎么被带回来的吧?他们两个在荒郊野外枯熬一宿,吃不好喝不好,一大早就急着赶路,却被我的人轻而易举地追上。”
“刑典的人马有弓箭有长枪,良驹猎犬用之不尽,他们有什么?一条随时被万箭穿心的小命罢了。”
“他就是太傻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被摧残得奄奄一息。我这个祖母终归还是心软,难道就舍得把他磋磨死?”
磋磨二字,犹如砂砾磨在桑青心头。他的确想看到主子得偿夙愿,但更怕主子连命都保不住。
老太爷挥挥手,“行了,回你主子身边吧,好好地伺候他。”
桑青犹疑,他就这么放自己走?侍从却不等他思衬,一脚踢在他身上。“还不快滚?”
就这样,桑青被轰出了辛府,他踉踉跄跄地来到小院,敲开门后,看到辛和钰与凌初,双膝一软重重跪了下来。
“主子!是属下无能!”
辛和钰前脚才回来,与凌初互相问了对方有没有被刁难,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又见到桑青保下一条命回来,当即也顾不上那么多。
他一把搀起桑青,“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桑青一五一十说了当时阻拦辛家兵马未果,被带去见了老太爷之事,正要提及老太爷想要凌初,话却哽在了喉头。
他定定看着眼前的主子,虽有些狼狈,但依然意气风发,至少全须全尾没受什么折磨……
见他愣神,辛和钰追问:“还有呢?”
桑青回神,再次向辛和钰跪下,“主子!属下对天发誓绝无叛变之心!属下——”
“我从不怀疑你。”辛和钰肃然,反让桑青更加难以开口。
在桑青刚进门时,凌初看到他浑身是伤,就忙着进房间拿药了,刚走出来就正好看到桑青欲言又止的神色,转念猜想可能是老太爷想让桑青劝辛和钰回头吧?
“先把药上了吧?”凌初将瓷罐递给桑青,桑青接得有些迟疑,终是一言不发地进了客房。
之后的几天,黎城内安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无人监视凌初,也无人搅扰辛和钰,就连安王世子都被关在王府里,不曾再与辛和钰碰上。
那些心惊胆战就像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如常。
明明谁都明白,眼前的安逸不过虚影,背后的猛虎随时会扑过来,但再警惕的人也会在日复一日的紧绷里松懈下来。十来日之后,就连辛和钰也动摇了。
难道他真的有什么辛家无法舍弃的用处?还是说祖母和父亲根本就那么不把他当一回事?
只有桑青知道,老太爷为何如此。
他就是要让自己看到,辛和钰现在活得有多顺遂。官运通达、锦袍加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才是他该走的路!
要是不愿意享这样的清福,那就只能生不如死。
辛和钰和凌初看出桑青有心事,也不止一次地问过他,桑青都只是摇头,“属下只是担忧辛家到底要做什么。”
辛和钰不疑有他,每每都会嘱托:“你我早想到有这天的,若我真有一日身不由己,你就听夫人的,若我们都不在了,就去效忠明城县主。”
桑青咽下喉头酸苦,不愿再看辛和钰与凌初依偎的情形。
终于在一个下午,桑青在路边见到了一条垂死挣扎的狗。它被人开膛破肚,肠子躺了一地,吊着最后一口气痛苦地呜咽着。
桑青再也受不了了,转身敲开小院院门,对凌初躬身道:“凌娘子,大人派属下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