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马车从面前走过,士兵正想派人去县衙通个信,却被面前的人拦住。
关五道:“大人已经知道了,我们就是大人派来接人的,现下我们正往县衙去呢。”
士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没在衙门见过你?”
关五没有半点心虚,呵呵笑道:“我是大人府里的小厮。”
“有令牌吗?”
关五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给他。
这令牌是大当家的临走前给他的,为了方便进入县衙联系段知县,作为能时常出入县衙的人,想弄到一块令牌自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士兵看过令牌,神色缓和下来,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此一举了。”
关五收起牌子,往城外看了一眼,看到谢云昭的马车正缓缓跟在队伍后面,这才放心地上马。
一行人先到了驿站。
“我们公公要先沐浴更衣。”侍卫对长云解释道。
长云没有丝毫不耐,恭敬应“是”,在驿站大堂安静候着。
半个时辰后,楼上下来一位头戴丫顶幞头,身穿鸦青色窄袖圆领袍,腰束红革金銙带,脚着皂靴的白面男人。
正是宫中太监的打扮。
他身后跟着两个腰间挎刀的侍卫。
“见过钦差大人。”长云和关五忙行礼道。
太监让二人免礼,随即温和地笑了笑,道:“还是叫我德公公吧,钦差大人听着怪严肃的。”
长云顺从地改了口,却并未直呼“德公公”,而是换了个稍微体面些的尊称:“中贵人。”
德公公挑了挑眉,多看了他一眼,没再纠正他的称呼,迈步出门上了马车。
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街道两旁皆亮起灯火,行人如织,车水马龙,比白日还要热闹。
华贵的马车从街道中央缓缓朝县衙驶去,引起不少人侧目。
在这马车后面,跟着的一辆普通马车,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
在一处岔路口,两辆马车分道而行,普通的马车转向一个小巷里,抄近道提前到了县衙。
马车在县衙侧门停下,守在门口的是孔进宗的下属,谢云昭昨日才见过。
她下了车,吩咐黄马在巷子口等她。
“秦小娘子。”孔进宗的两个下属见着她,嘴角露出微妙的笑意,只用目光草草检查了一番,见她似乎并未携带什么危险物品,便放了行。
他们当然是不敢伸手碰她的,要是让大人知道他自己还没碰过的女人他们先碰过了,那他们也别想活了。
再说,他们乃至大人自己,都不认为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威胁。
谢云昭顺利地进了门。
进去后有小丫鬟带路,她一路来到县衙后院。
县衙后院是段知县的居所,宴席便设在此处,段知县敢怒不敢言,只等憋着气忍耐。
这忍耐直到看到谢云昭出现在此时瞬间破功。
“秦小娘子?”段知县愕然:“你怎么来——”
他说到一半停住,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脸上浮现恼怒。
“是孔麻……孔大人叫你来的?”段知县问道。
他抬头看了眼门口,虽然知道孔进宗现下不在这院子里,但还是改了称呼。
倒不是他怕了孔进宗,只是没必要因为一件小事而引起冲突,大动干戈。
谢云昭也没看到孔进宗的人,便点点头,低声将昨日在染坊发生的事情说了。
段知县深吸一口气,低声骂道:“这个畜生!连……”
连年纪这么小的姑娘都不放过!禽兽不如!
顾忌谢云昭,他并未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段知县气得咬牙:“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这般不知廉耻。”
孔进宗还在朝廷任职时,便早早成婚,膝下有两个儿子,年纪比谢云昭还要大几岁。
“你今晚就安安稳稳坐着,哪儿也不要去,其余的事有我呢。”他叮嘱谢云昭道。
怀英那小子临走前特意请求他帮忙照顾一下这小丫头,他知道这丫头刚开了店,想着或许就是怕刚开业被人找茬,所以请他帮忙顾着这些,这对他而言就是件小事,他自然是满口答应。
哪成想孔进宗会来了长灵,还打上了这丫头的主意。
这要是让孔进宗这老东西欺负了,怀英回来他都没法儿交代。
想到此,段知县不觉拧起了眉。
谢云昭心下微暖,笑道:“大人不必担心我,他今日怕是没空来纠缠我。”
段知县惊讶地看向她,低声道:“这是何意?”
谢云昭将朝廷来使的事细细和他说了。
段知县一愣,随即一拍手,惊道:“哎呀,我将这件事给忘了!”
谢云昭有些意外:“您知道?”
虽说朝廷钦差出行并未避着人,有些消息灵通的,免不了提前知晓,但到底是山高路远,钦差到了跟前还不知道的才是大多数,她看县衙毫无动静,还以为他们不知道呢。
段知县深深看了她一眼,有些感慨道:“你这谎还撒得还真是,料事如神,确实是襄州知州给我写了信,告知我朝廷派了钦差往长灵县来了,我前几天才收到信。”
结果孔进宗突然造访,他忙着应付这尊煞神,将这事给忘了个干净。
谢云昭挑眉笑道:“那看来是殊途同归了。”
有了朝廷钦差在,孔进宗再放肆也不敢为所欲为了,段知县很高兴,因此对于谢云昭的行为,并未有什么不满,更何况谢云昭此番行为,还算是间接帮了他的忙。
这些宫里的人,尤其皇帝跟前伺候的太监,最是不能得罪,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早得到了消息,却无动于衷,若是心胸宽广的还好,若是遇上个小心眼的,就算表面上不说,心里也会记恨,回了京城,指不定就给你使个绊子。
这样想着,段知县不由稍稍松了口气,听完谢云昭的话,他也隐约明白了谢云昭想做什么,作为同样看不惯孔进宗的人,他自然是愿意配合。
不过他还是叮嘱了谢云昭一句:“也别太过火了,若是孔进宗不管不顾闹起来,可是麻烦事,城中还有这么多百姓呢。”
谢云昭自然知道好歹,点点头道:“我晓得,不用做什么,只需要让那位钦差对孔进宗不满就行了。”
因为灭的不是自家的门,自然没有感觉,自然以大局为重,但这样的毒瘤祸害不除,留他在一天,便会有更多人受害。
如果这个人的矛头对准的是皇室呢?高坐明堂的大人们,安坐龙椅的皇帝,又会怎么做?
谢云昭微微笑了笑,笑容讽刺。
在两人说话的间隙,德公公的马车正缓慢地经过县衙大门口。
马上的侍卫眉头微皱,想说什么又忍下了。
直到马车在县衙侧门停下。
德公公下了马车,抬头看着眼前的门,眉头动了动。
一个侍卫立刻拔出刀,将其架到长云的脖子上。
另一个侍卫见此,也立刻拔刀架到关五脖子上。
“你什么意思?竟敢让我们公公走侧门?”他斥道。
门口孔进宗的两个下属原本就是落草为寇的山匪,大字不识,礼仪不通,虽说跟着孔进宗也见过不少高官了,但也未曾宽阔他们的眼界,对于宫中来的人更是见都没见过。
德公公一身标准太监打扮,在他们看来没什么特别,更别说那宫中才有的规制的马车,便只以为这一行人是哪家来的富商。
孔进宗此次设宴,宴请的人除了一些他看上的美女,还有一些有钱的富商。
见他们拔了刀,两人也立刻拔刀走下台阶来,斥道:“干什么!我们大人现下正在县衙坐镇,大人跟前,也敢放肆!”
侍卫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刀尖转向两人,大怒道:“放肆!瞎了你的狗眼了,叫你们大人出来!”
长云忙开口相劝:“各位消消气,误会,都是误会!”
他转身看向孔进宗的两个下属,道:“两位小哥,这是朝廷来的钦差大人。”
两个下属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钦差?钦差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哄鬼呢?”
“你看看他那娘们儿唧唧的样子,他要是钦差,那我就是宰相公。”
长云抿紧唇,似乎忍着怒气,道:“冒充朝廷钦差是大罪,我岂敢说这样的话哄人?这是我们家大人特意派我去迎接的贵客,还请你们嘴巴放干净点!”
两人却丝毫没有被其言语威胁到,仍旧笑嘻嘻的。
“你们家大人?”一个下属似笑非笑道:“段庭轩?”
听到他直呼段知县的名字,长云瞪大眼睛:“你!你怎可直呼我们大人的名字?”
一旁的侍卫看着这两人吵起来,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忍不住去看德公公,等他吩咐。
德公公神情没有多大变化,开口道:“你们是孔进宗孔大人的人?”
两人上下打量他一眼,扬扬下巴:“你是哪家的?我们大人应该没有邀请你。”
两个侍卫勃然大怒,拔刀相向:“放肆!我们公公乃御前从五品的中卫大夫,此次乃是受陛下差遣,来传旨的,尔等对公公不敬,藐视皇威,是想造反不成?!”
两个侍卫原本便是宫中禁卫,被皇帝调来保护圣旨和德公公的,一身气势远非草寇能比,两个下属一时被镇住,双方对视一眼,意识到面前人的身份或许真的不一般,不由有些怯意。
“你在这儿看着,我去禀报大人。”一人对另一个人说道。
说完便立刻跑进门内。
长云吸了口气,对德公公拱手道:“让中贵人受委屈了,我们大人人微言轻,如今这县衙……”
他说着叹了口气,再次对德公公告罪。
德公公笑了笑,道:“咱家知道,与你无关。”
一旁的侍卫看了德公公一眼,心道:公公生气了。
长云自然不知侍卫心中所想,他转头对关五道:“你快去知会大人一声,朝廷钦差到了。”
关五“诶”了声,转头往县衙里走,他往常也随秦书来过县衙,是以对里面路程还算熟悉。
不料却被那名下属拦住:“我们大人来之前,你不能进去。”
关五愣了愣,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他以前也是做山匪的,自以为自己脑子不算灵光,却不想这世上还有比他更蠢的山匪。
这群人跟着孔麻子作威作福惯了,还真是分不清大小王了。
“这是县衙,是我们大人的地方,我为什么不能进?”他怒道。
那名下属斜眼“嘁”了声:“我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这县衙的人,你长得跟头熊似的,我要是见过你,不可能对你没印象,万一你要是心怀不轨,我把你放进去了,伤害了我们大人,我如何交代?”
关五人都懵了,他长得像头熊?他长得像头熊?!
“我看你是想死!”
关五怒极反笑,抬手便要挥拳,被长云喊住:“关五,不可给大人惹麻烦!”
关五拳头攥紧,恨恨地甩手。
长云上前取出令牌展示给那名下属看:“这回能让他进去了吧。”
谁料那下属看了看令牌,吐出一句:“不认识。”
长云愣在原地,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心中却露出笑意,嚣张吧,嚣张好啊,越嚣张越好。
他心下微笑,脸上又是惊又是怒,看向德公公,腰弯得更低,再次告罪。
德公公这回没说话,只笑了笑,转身看向远处热闹的街市,静静地立在门口,身形笔直。
在这个当口,不断有马车驶来,在侧门处停下,富商们从马车上下来,或独身一人,或携带家眷,皆好奇地打量德公公一行人,而后递上名帖,再被门口的下属放进去。
两个侍卫已经忍不住咬牙,德公公依然沉静。
众人在外面等了近两刻钟,孔进宗才姗姗来迟。
“我看是哪位冒充朝廷来的钦差啊?”他声若洪钟。
德公公闻言转过身来。
孔进宗仔细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两个侍卫,目光落到他们身后的马车上。
“哎哟,原来真是钦差。”他忙拱手赔罪。
语气要多浮夸有多浮夸。
“我这几个手下没见过世面,一时眼拙,还望公公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