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步履如风,赤金腰牌在幽暗石道中划出流萤般的光轨。三重石门次第洞开,玄铁机关运作的轰鸣在甬道内层层回荡。
最后一道石门外,立着个形销骨立的侍从。见到腰牌的刹那,他立即躬身如折柳:“贵人有何吩咐?”
殿外积雪已没过脚踝,天地间唯余白茫茫一片。碎玉般的雪粒仍在纷扬落下,将宫墙染成素缟。
“带我去正南暖阁。”林昭昭攥紧手中腰牌,北蛮语说得又急又脆。
侍从躬身上前:“贵人随奴来。”枯瘦的身影在雪地里踏出深坑。
“暖阁里那人现下如何?”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牌上的盘龙,金鳞硌得指腹生疼。
“您问昨夜来的那位?”侍从回头时,雪花落在他凹陷的眼窝。
“昨夜?”林昭昭靴尖踢起一团雪雾。
“正是。”侍从的声音被风雪裹挟着,“这位是元灵宫的常客,月月都会来……”
“他究竟怎样了?”玄铁腰牌的冷意已渗进掌心。
“应当……无碍。”侍从迟疑地望了眼她紧握的腰牌,“昨夜在冰室守着守着就睡着了,陛下特命人将他安置在暖阁。像是连日不曾合眼,困乏得狠了……年轻人恢复快,睡足便好。”
她被挟持,齐曜一定是不顾一切赶来的,路上又是不眠不休的.....
林昭昭如此想着脚步愈发急促,披风在雪地里拖出凌乱的痕。
才踏进南暖阁的廊庑,一道素白身影自朱柱后转出。南拉姆扶着覆雪栏杆,西凉语里浸着化不开的忧思:“阿金你一个人出来了?陛下呢?”
“我叫林昭昭。”她攥紧腰牌绕过母亲,积雪在靴底发出焦灼的咯吱声,“等我做回真正的阿金,您再以母亲的身份过问可好?”
南拉姆伸手欲拦,狐裘广袖在风雪中翻飞:“你这般急切……是要离去?”
“我不走。”她回头望进母亲盈满水光的眸子,声音不觉放软,“风雪凛冽,您回去歇着罢。”
见林昭昭态度坚决,南拉姆眼底的光渐渐黯去。她默默转身,素白的身影融进漫天飞雪中,像一株被风雪压弯的芦苇。
林昭昭说着又对侍从道:“给我准备温水,我要净面。”
竟然林昭昭的身份已经被识破了,她就没必要再伪装成南央金的样子了。
恢复林昭昭的样子或许可以避免不少不必要的麻烦,比如赫连斥勒和南拉姆的殷切。
“是!”侍从低声回道,“你是先看人还是先净面?”
“先看人!”林昭昭冷声道。
侍从引着林昭昭穿过积雪的长廊,推开一扇雕着缠枝莲的朱门。
暖流挟着安息香的余韵扑面而来。地龙烧得正旺,却因窗牖紧闭显得格外幽寂。绕过紫檀屏风,暖榻上那道熟悉的身影让她呼吸一滞。
齐曜抱着长剑靠在引枕上,仍穿着那天出游时的墨色锦衣,半张脸隐在黑巾之下。剑柄抵着他微蹙的眉心,长睫在眼下投出青灰的影——竟是抱着佩剑坐卧而眠。
林昭昭的指尖在离剑鞘半寸处凝滞,转而轻覆上他紧握剑柄的手腕。温热的脉搏在指腹下跳动,如雪原下奔涌的暗流,她悬了整日的心终于稍稍落定。
暖阁内炭火哔剥,将他墨色衣料烘出清苦的松香。她细细端详他沉睡的容颜——乌黑的头发有些凌乱,连睫毛都染着跋涉的风霜。
侍从已经备好了温水,林昭昭解下披风细细的洗了脸,在侍从错愕的目光下换了一张有些类似的脸。侍从奉上的素巾拭过眉峰,那些精心描画的弧度渐渐柔和,最终变回林昭昭特有的清冽线条。
易容从别人她或者会用人皮面具,但是易容成南央金,她只需要妆容上多修饰修饰就可以了!说到底两人还有些相像的。
林昭昭净了面只穿了绣衣使的锦衣,缓缓走到了齐曜身边,她小心托住齐曜的后颈,想将他从冰冷的剑柄移向自己肩窝。
就在这触碰的刹那——
齐曜骤然睁眼,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此刻布满蛛网般的血丝,不待她出声,剑锋已如淬毒的银蛇缠上她脆弱的咽喉,冰冷的触感激起一阵战栗。
“是我。“林昭昭仰起素净的脸庞,声线如春风拂过冰面。
剑尖倏然凝滞。齐曜难以置信地眨动布满血丝的双眼,目光死死锁在她颈间那道新鲜的伤痕上——虽已敷过伤药,仍透出刺目的红痕。
“林...昭昭?“沙哑的呼唤似碎玉落盘。
“温水!羹汤!膳食!”林昭昭对着侯在门口处的侍从高声吩咐:“快点!”
齐曜声音沙哑,想必连日赶路吃喝的极少。
察觉他始终盯着自己颈间的伤,她唇角扬起清浅的弧度:“我用这道伤,换来了见你的自由。你再睡一会,等汤水和膳食好了我叫你!“
见齐曜仍凝视着她颈间的伤痕,林昭昭抬手轻轻覆上他通红的双眼:“再瞧真要变成红眼兔子了。”
掌心传来他睫毛不安的颤动,林昭昭柔声道:“我知道你也睡不着了,也有很多话要问我!你先闭上眼睛,我讲给你听!”
她执拗地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头轻轻拍了拍他的发髻:“乖,听话!”
这句话,她曾经给赫连思琪说过很多遍的。
感受到他紧绷的身躯渐渐松懈,林昭昭望着窗外纷扬的雪花,声音放得又轻又缓:“那日你点我睡穴后……”暖阁内只剩地龙偶尔迸溅的火星,与她清泉般的叙述交织成安宁的夜曲。
“就这些了......”林昭昭将醒来后的种种际遇娓娓道来,话音如融雪溪流般不曾停歇,“所以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来的时候那边如何了?你父王可是知道了?不会引起兵变吧?”
她忽然察觉肩头重量渐沉,低头只见齐曜双目紧闭,呼吸已变得绵长均匀——竟是听着她的絮语沉入梦乡。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投下青影。
林昭昭小心翼翼调整姿势,让他睡的更舒服些,又见他脸上还带着黑巾伸手想给他摘掉,只是还没碰到黑巾手就被齐曜抓住了:“别,我醒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