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小楼内,空气仿佛凝固。
虞临渊那句“到此为止”斩钉截铁,却并未让林崇明放弃。
林崇明盯着虞临渊毫无表情的脸,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充满讽刺和恶意的笑容。
“你反悔了?呵……我差点忘了,威风凛凛的千机阁阁主,现在变成了陛下手中最锋利、却也最听话的一把刀了。”他刻意加重了“听话”二字,如同淬毒的针。
“可虞阁主,你莫不是忘了自己是谁?”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你在她身边取得她的信任,难道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摆脱这令人作呕的掌控?你难道不恨她夺走了千机阁,却又用层层枷锁与阴损的手段绑住你,让你像条狗一样,听凭她差遣,去完成那些危险的任务?你难道不想……真正自由吗?”
虞临渊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林崇明的话,像一柄锋利的匕首,精准地挑开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是的,他恨过,不甘过,那份被掌控、被当做利器的屈辱感,曾如毒藤般缠绕着他。
接近她,取得地位,最初确实掺杂着伺机而动、挣脱枷锁的念头。
林崇明见他沉默,以为自己全然说中了他的心思,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于是继续蛊惑:“只有扳倒她,毁了她在北境的谋划,甚至毁了大胤,让她失去全部倚仗……你才有真正的自由!所以我们必须联手,抛弃掉那些所谓的……”
“是啊……”虞临渊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甚至轻轻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种极致的疏离与冰冷:“我的确……很想摆脱她。”
林崇明心中一喜。
然而,虞临渊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冻结。
“可是,林前丞相……”虞临渊用了这个疏远而讽刺的称呼,看着林崇明陡然变色的脸:“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林崇明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质问。
“我的想法,不一样了。”虞临渊平静地回答,目光掠过林崇明,看向一片虚无。
林崇明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浮起夸张的嘲弄。
“想法不一样了?哈哈……虞临渊,你该不会是……对那位高高在上的女帝陛下,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像拓跋烈、巫珩那两个蠢货一样,被她的皮相和手段迷惑了?别忘了你娘生前是如何教你的,这世上最是薄情寡义帝王家。”
虞临渊的眼神骤然变得寒森如冰锥,母亲是他心中不能触碰的逆鳞。
但他并未发作,只是周身的气息更冷了几分:“当年你暗中接济我们母子几日残羹冷炙的情分,在我为你找‘替死鬼’时就已经还清了。林崇明,你能从那场祸事里侥幸活下来,我劝你,别再作死了。”
“作死?”林崇明的表情扭曲起来,眼中爆发出怨毒的光芒:“我活着就是为了报复!为了复仇!席初初她毁了我林家百年基业,将我打落尘埃,我要让她也别想好过,我也要让她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虞临渊看着他状若疯狂的样子,忽然问道:“所以,你投靠了金国,是裴燕洄帮你脱了身的?”
林崇明稍稍冷静了些许,他偏过头,冷着眼道:“这个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知道,女帝如今偷偷潜回北境,身在葬雪城,这就是最大的破绽!”
他说到此处,倒是把他给说激动了:“把她不在大胤帝都,还有葬雪城的布防情况写成密信,托你的人,以最快最隐秘的方式,送回大胤,交到裴燕洄手中!”
他盯着虞临渊,带着最后的威胁和利诱:“只要你办成了这件事,之前你拒绝我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如何?”
虞临渊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就在林崇明以为他又要拒绝时,他却忽然点了点头,声音听不出喜怒:“好啊。”
林崇明一愣,似乎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随即眼中闪过狂喜和一丝疑虑。
“你方才不是不愿的吗?”
“我不愿为你干鬼祟阴毒之事,祸及自身,但我千机阁开门做生意,替人送信传达有何不可?再者,我被女帝威胁,不能轻举妄动,可倘若有人替我代而劳之,我又有何不肯?”
听他这么说,林崇明却是信了。
毕竟之前他之前救下自己,可实打实地背叛过女帝,这说明他为女帝做事也是被逼迫为之。
他迅速从怀中取出另一封早已准备好的空白特殊信笺,还有一枚代表接头暗号的玉佩,塞到虞临渊手中:“用这个,写清楚,且越快越好!”
虞临渊接过信笺和玉佩,指尖冰凉。
他没有再多看林崇明一眼,转身离开了这座腐朽的小楼。
随之他以最快的速度,在确认无人跟踪后,径直回到了风雪笼罩下的葬雪城。
虞临渊扯下身上打湿的斗篷,独自站在卧室窗前,手中捏着那封空白的信笺和冰凉的玉佩,许久未动。
窗外是北境亘古不变的风雪,窗内是他翻江倒海的心绪。
他低头,嘴角扬起一抹难以言喻的苦笑,浸透了自嘲与迷茫。
他是不是……真的被她驯服了?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与荒诞。
他虞临渊,千机阁主,习惯了隐藏在暗处,掌控信息,算计人心。
最初留在她身边,固然有迫不得已,有借势之意,更深层里,何尝不是存了“假意忠诚,再伺机摆脱,甚至……必要时反噬”的念头?
他一直在暗中观察,寻找她的弱点,寻找那个可以一举挣脱枷锁、甚至掌控主动的契机。
可为什么?
为什么当林崇明将那个“契机”赤裸裸地送到他面前时,当他只需要写下一封信,就能给她制造天大的麻烦,甚至可能让她万劫不复时……
他的笔,却重如千钧。
他的心中,那名为“背叛”的阀门,仿佛被无形的东西锈死了。
他眼前闪过许多画面。
她在大殿上冷静布局时眼中的慧光。
她在风雪中奔赴北境时单薄却挺直的背影。
甚至……她那一声一声不含杂质、纯粹信任的“阿渊”……
厌恶被人逼着行事,不喜欢任人安排,但恨……一开始或许有。
但似乎,后来有了些什么别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滋生,覆盖了那些尖锐的棱角。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以往的虞临渊,权衡利弊,冷酷果决,绝不会让任何情感干扰判断,更不会在关键时刻,生出这种近乎软弱的犹豫。
可现在……
他捏紧了信笺,指节泛白。
最终,他走到炭盆边,没有一丝犹豫,预备将那张可能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信笺,连同那枚接头玉佩,一起投入了猩红的炭火中。
就在信笺的一角已然触及火舌,即将被彻底点燃的之际——
“阿渊,住手。”
在虞临渊惊愕转头的瞬间,纤细玉白的手已一把精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