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人看着平平无奇,倒是小臂上那颗朱砂痣看着挺奇特。”
恍惚间,燕寒仿佛又看见那个如春光般明媚的女子对他说话。
那时他还只是个不得圣宠和朝臣看重的四皇子,一个若有若无的英王。
宫里的人当他是透明人,宫外的朝臣面子上也会佯装尊重他。
但这个出身名门的小姑娘,不仅毫无跋扈之气,而且面对他这个皇子,也和旁人不同。
云瑶不怕他,也不谄媚他,只当他是她众多追求者里的其中一个普通人。
某天,他毛遂自荐要帮云瑶把粘在头发上的柳絮拨弄开时,云瑶看见自己右手小臂内侧的那颗朱砂痣。
当时燕寒忙着清理她满头的柳絮,一如既往地忽视了他身上那唯一一点或许与众不同的特点——就像他这一生从未格外关注过那颗朱砂一般。
直到今日,在云瑶的后代,她唯一的女儿身上的同一位置,他才再次注意到这颗朱砂痣。
“陛下,考生赵明珠已经查看卷轴,现在还请陛下出题。”燕寒走神太久,壬禄忍不住上前提醒。
站在台下的赵明珠神色却没有变化,她一直垂着头,非必要不抬头——不想看见燕寒那张脸,那会让她想起过往那些不愉快,一次次地提醒她,这个男人导致了自己前半生和母亲的悲哀。
燕寒被壬禄这么提醒,终于回过神来。
但先前准备好的那些刁钻的问题,此刻却如同梗在喉间的鱼刺,叫他吐不出、咽不下,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看着赵明珠那张年轻的脸,却不停地幻视着云瑶那张脸,朦胧之间,他好像又看见年轻的云瑶在说:
“你这个人看着平平无奇,倒是小臂上那颗朱砂痣看着挺奇特。”
“陛下?”壬禄见丰顺帝再次失神,只得又低声提醒了几句。
可燕寒的额角已经挂上了细密的汗珠,殿中旁听的文官大拿也注意到了天子的异常。
终于,燕寒意识到自己失态,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吐出一句话:“说说……你对‘漕运乃国本,当革除积弊’的看法吧。”
这问题不难,加上最近楚地的贪腐案来说,几乎是考生都会提前准备的题目。
赵明珠垂着头,并不知道台上他的亲生父亲脑中的百转千回,只在心中暗喜押中了题目。
她不卑不亢地开口,娓娓道来。
从漕运征粮、官吏监管到地方财政、运输损耗的关联一一道来,虽因紧张而略有磕绊,但言语之间体现的格局与见识也已经是相当不凡。
一旁旁听的大拿们纷纷颔首表示认可,但台上的燕寒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的全部心神,都在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思索着脑海中那个疯狂的、会让他欣喜若狂的猜想——
万一……万一赵明珠当真是他燕寒的女儿?是他与云瑶的骨肉呢?
“陛下……”壬禄硬着头皮再度出声。
燕寒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心绪,不让语气中露出他变态的狂喜:“尚可,那便退下吧。”
“臣女多谢陛下。”赵明珠心中觉得有些许怪异,但考完还是忍不住地松了口气,跪安后便稳步踏出大殿。
“宣——柳如玉!”
“宣——陈青俞!”
“宣——林月!”
……
一批一批的才女都被宣进殿中受问,唯独自认为文试成绩一定不错的谢妧迎还在外等候。
周遭的才女除了她,几乎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人,或是地方芝麻官的女儿,像谢妧迎这样的高官之女已经再无第二个。
越是等候,谢妧迎心中便越来越慌张。
为何她的排名如此靠后?答得不好?
不可能。
几乎是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第一瞬间,她就否决了这个想法——当初文试的每一道题目,她都全部准备过,答题时也下笔如有神,绝对不可能落得倒数的名次!
焦灼之中,谢妧迎终于在唇色彻底苍白前听见自己的名字。
“宣——谢妧迎!”
可此刻心中焦灼万千,谢妧迎只觉得脚步都是漂浮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殿中,也不知是行礼时是否出了什么笑话。
“嗯,谢士津的女儿?”燕寒看了眼花名册,对谢妧迎问道,却被她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可是太紧张了?”
谢妧迎轻轻咬了咬下唇,让自己不那么苍白:“多谢陛下关心。臣女正是决狱司首辅之女谢妧迎。”
谢妧迎心不在焉,燕寒也不见得有多专心。
他随意提问几句,依旧没听出什么重点就让谢妧迎退下,随后没过多久考问完最后一位才女,便退朝回到养心殿。
“陛下,这是今日旁听的官员们商讨后得出的所有才女最终的名次与成绩,还请您过目,看看可有不妥。”壬禄将一份奏表恭恭敬敬地呈到燕寒面前。
燕寒却把头偏开:“就按这个来吧,择日放榜。”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撑起身子焦急地问,“慢着!赵明珠可榜上有名?”
壬禄点点头:“赵才女才华出众,何止榜上有名?综合笔试与殿试的成绩,她可是当之无愧的探花!”
燕寒莫名地松了口气,随后心中莫名其妙地涌起一股喜气。
果然是云瑶的女儿,优秀得令人咂舌。
可这么优秀的女儿,当真是赵明成能生出来的?
“赵明珠……”燕寒勾勾手指,壬禄便把头凑过来,“壬禄,去查查她的信息,别打草惊蛇让赵明成知晓……了解些基本的出生年月便是了。”
壬禄躬身退下,着手开始寻查。
而独自在殿中的燕寒,久违地回忆起了他觉得最不堪的那夜。
一夜之间,金戈铁马,血洗京城。
翌日天明,他摇身一变,从不受待见的英王到登基的新帝。
登基大典和封后典礼同日举行,他看着宫城外群臣下拜,恭贺大燕新君登基。
他心中是满足的。
他终于成了九五至尊,那些被冷眼相待的日子终于不会再有,那些纠缠他数年的噩梦也不会再重演。
但他转头,看向他的发妻,心中却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