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等三年!
这是崔令窈以肉身形式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瞬间,她感觉浑身一轻。
所有病痛全部消失不见,整个人漂浮在空中。
视力也回来了。
入目是一副惨烈到极致的画面。
狭小简陋的乌篷船内,高不可攀,冷漠入骨的男人,此刻双目通红,紧紧抱着怀里气息全无的姑娘,如失去伴侣的孤狼。
再无气定神闲的上位者姿态。
外面划船的几名羽林卫互相对视一眼,眼里是如出一辙的惊骇悚然。
悲痛,惨烈,可怜…都不足以形容这副画面给人的震撼。
从前,崔令窈一直想看看这人失声恸哭的模样,如今总算如愿,却没有半点欢喜。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还是感觉到疼。
明明已经没了肉体,没有跳动的心脏,但空荡荡的心口,还是会感觉得酸疼。
崔令窈抿了抿唇,飘到他身边,伸臂想抱住他。
自然是抱了个空。
心口的酸涩愈浓,却流不出一滴泪。
她闭上眼,虚虚靠在男人肩上,小声道:“别哭了,我就在你身边陪着你呢。”
他哭的她好难受啊。
想抱抱他,亲吻他,直到他欢喜为止。
可她做不到了。
……
大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天空一片暗淡。
停摆的船只在河流中急速前进。
没了雨流冲击,很快到了那座石桥下。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人。
谢晋白的人占大头,除此之外,沈珥也领了一列侍卫在四处搜罗自家主子踪迹,还有裴家人也来了。
羽林卫把十余名羌族人全部抓捕回来,连同李禄带来的人,这会儿齐齐跪在桥面上。
暗色笼罩下,透着股死寂的荒芜感。
船靠边停了良久,没有人下去,也没有人敢出声催促里面人。
天色越来越黑,桥面上燃了不少火把。
最后,还是刘榕硬着头皮入内,打破死寂。
他双手捧着大氅,道:“殿下,这艘船船底开裂,再不下去,该沉了。”
临时找来的船只过于简陋,被急流冲了这么久,破漏了好几处。
沈庭钰后背有伤,早就陷入昏迷。
乌篷船内,只有谢晋白。
他不再落泪,整个人像是失了生气,一动不动抱着怀里气息全无的姑娘。
船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下沉。
有水渗透进甲板,沾湿了崔令窈的裙摆。
他才终于有了反应,伸手拿过刘榕递来的大氅,认真裹好怀中姑娘,慢慢起身,抱着她上岸。
石桥上,灯火通明。
跪满了人。
李禄一马当先,跪在最前面。
他身上的箭还没拔出来,另外一边肩胛骨受了伤,腿骨更是被谢晋白一脚碾碎。
养尊处优的身子伤成这样,还被摁在雨中,跪了这么久,整个人已经气息萎靡。
他的身份在羽林卫眼里狗屁不如,谢晋白亲手伤的人,没有他本人没有吩咐,更不会给他施以救治。
李禄自诩心中有底气,只盼着谢晋白快点回来。
这会儿终于见到人,他爆发出强烈的生机,涌上无限力气,爬过去,握住谢晋白的衣角。
“表弟,表弟听我一言,弟妹中了毒,是七星散!解药需每月一服,否则肠穿肚烂…”
他快速说着:“此行来平洲,姑母给了我一粒,快请大夫为我疗伤,我便将解药拱手……啊!”
谢晋白飞起一脚,将人踢出几丈远。
垂着的眼帘终于掀起,目光落在宛如死狗的‘表兄’身上,吩咐道:“救他,别让他死了。”
“是!”
刘榕躬身应诺。
另一边,沈家侍卫把沈庭钰从船上扶下来。
他整个人陷入昏迷,后背的伤经过浑浊河水浸泡,皮开肉绽。
气若游丝,生命垂危。
沈珥惊的双腿发软,急忙要扶着人上马车。
这边是满身死寂抱着她尸身的夫君,那边是为了救她被乱刀砍中生命垂危的……友人。
崔令窈左右为难了下,飘到沈庭钰身边,想去看看他的伤势。
结果才一落定,却发现他眼睛不知何时睁开,竟是醒了过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沈庭钰目光发直,不可置信般唤了声:“窈窈?”
声音很轻。
但这两个字太敏感了。
前头行尸走肉的男人陡然回头,以为这人昏迷中还在不知死活惦记他的妻子,却见他眼神直愣愣的望着虚空。
谢晋白身体一僵,意识到什么,急声戾喝:“你看到了什么?”
崔令窈也是瞪大双眼:“你能看见我?”
沈庭钰没有给出回答。
他身体是强弩之末,话出口的下一瞬,便晕厥了过去。
没有听见谢晋白的戾喝。
也没有看见崔令窈的震惊。
谢晋白抬脚就要将他踹醒,被沈珥挡住。
“誉王殿下,我家公子这会儿身负重伤,只怕扛不住您这一脚,您有什么需要问的,不如等公子醒来再说。”
说着,他将沈庭钰后背的伤展露出来。
谢晋白的确不知道他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应该说,他从一开始的注意力就全放在崔令窈身上。
沈珥道:“公子这刀,是为表小姐挡的。”
谢晋白敛眸,定定看了沈庭钰一眼,转身就走。
见这煞星离开,沈珥长松口气,就要抬着沈庭钰上马车。
刘榕走了过来,问:“老兄打算回裴家?”
沈珥颔首:“自然。”
“裴家怕是不太平了,”刘榕道:“我家殿下有令,几位随我们走。”
王妃中了七星散。
如果真是裴家人下的。
那都不用经过大理寺定罪,他家殿下一人就能把裴家屠个干净。
形势不如人,沈珥没有拒绝的选项,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
马车停在一栋僻静别院。
应该是某位官员被抄后所留,久没有主人,杂草丛生。
有些荒凉。
尤其,这是秋日,就更显凄楚。
谢晋白下了马车,一步一步往里走。
崔令窈跟在他身边,眼睁睁看着他抱着自己用了两个多月的身体进了内院。
真是很稀奇的感受。
上一回她落水离开,系统告诉她可以以灵魂体的形式留在这个世界三天,问她要不要留下看看。
被她断然婉拒。
而现在。
她又死了一次。
还是看见了这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