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韵迎着霍靖那灼人的视线，没有半分退缩。
南境三十万大军何愁粮草？
她能，但她不能说。
“大将军。”程之韵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周围因为神迹而狂热的兵士们都下意识地安静了下来，“您觉得，这世上可有无根之水，无本之木？”
霍靖一怔，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沉声回答：“自然没有。”
“那便对了。”程之韵微微颔首，“您眼前的这一切，也并非什么神术，而是有代价的。”
她伸出手指，捻起一撮刚刚“活化”的松软泥土，在指尖轻轻搓揉。
“这是我程家偶然得到的一份孤本残方，上面记载了一种活化死土的法子。所用药材，每一样都千金难求，配制过程更是凶险万分。昨夜我与文珏在此地，便是耗费了价值万金的药材，才勉强将这九十亩地救活了过来。”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改良土壤喷剂确实价值不菲，只不过花的是积分，不是真金白银。
但这个解释，却瞬间将那虚无缥缈的“神术”，拉回了众人可以理解的范畴。
原来不是凭空变出来的，是花了天价的药材换来的。
霍靖眼中的狂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撼，惋惜与了然的神情。
“万金……”他喃喃自语，心脏抽了一下。
万两黄金，就为了救活一片废地？这手笔，比他想象的还要夸张。
顾文珏在此时上前，对着霍靖拱了拱手，语气诚恳：“大将军，此方既出，西山便成了风口浪尖。内子此举，是为农业所，也是为大将军您。文珏恳请大将军，将此地列为军管，另派亲信护卫，闲杂人等，一概不得靠近。否则，一旦秘方外泄，后果不堪设想。”
霍靖猛地回神，额角渗出一层冷汗。
他光顾着震惊，却忘了这背后隐藏的巨大风险。
能让石头地变成良田的秘方，这要是传出去，别说南境，整个大周朝都要翻天。
到时候，各方势力闻风而动，这片地，这桩生意，还能不能握在他手里，可就两说了。
“顾先生提醒的是！是本将军疏忽了！”霍靖脸色一正，当即转身，对着霍启厉声下令，“霍启！你即刻带一百亲兵，将整个西山坡给本将军围起来！从今天起，这里就是军事禁区！没有本将军的手令，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是！”霍启轰然应诺，立刻点兵去了。
一场足以引发滔天巨浪的风波，就被程之韵和顾文珏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并且顺势将抚远大营更深地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
解决了安全问题，程之韵便不再耽搁。
“大将军，地活了，但能不能长出粮食，还得看接下来的功夫。”她指着那片广袤的土地，眼中重新燃起了农学生看到良田时的光芒，“接下来，请将军的兵士们，将地里的碎石全部清理出来，再按照我的要求，将土地深翻，起垄。”
“没问题！”霍靖现在对程之韵的话是言听计从，“姑娘只管吩咐，要怎么干，就怎么干！”
有了奔头，兵士们的干劲空前高涨。
之前是刨石头，现在是翻沃土，完全是两个概念。二百人齐齐动手，铁镐翻飞，尘土飞扬，场面热火朝天。
然而，新的问题很快又来了。
这片地位于半山腰，附近没有水源。之前开垦的十亩地，全靠兵士们一趟趟从山下挑水上来浇灌，效率低下得令人发指。
如今面积扩大了九倍，再用老法子，光是浇水就得累死上百人。
就在众人为此发愁时，顾文珏带着几个军中的匠人，抬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木制大家伙，来到了山坡上。
那东西由一个大木筒、一根长长的压杆和一个活塞组成，看起来古怪又笨重。
“程先生，顾先生，这就是你们要的……那个叫，叫‘水泵’的东西？”一名老木匠擦着汗，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他们照着图纸做了三天，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玩意儿是干嘛的。
“没错，就是它。”程之韵眼睛一亮，指挥着众人将水泵安放在山坡下一处地势较低的水潭边。
她亲自上手，将一根竹管连接到水泵的入水口，另一端没入水潭中。
“来，搭把手，往压杆里灌些引水。”
兵士们好奇地围了上来，看着程之韵和顾文珏鼓捣着这个怪东西。
“这玩意儿能出水？”
“看着不像啊，摇几下就能把水弄上山坡？我不信。”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程之韵深吸一口气，握住那根长长的木制压杆，用力向下压去。
“吱呀——”压杆被缓缓压下，活塞在木筒内移动。
然后，她松开手，压杆在另一端的配重作用下，自动抬起。
如此反复了几次。
“噗……噗……”
出水口的竹管里，先是喷出几股空气，随即，一股浑浊的水流被带了出来。
程之韵加快了按压的频率。
压下，抬起，压下，抬起……
那股浑浊的水流，很快就变成了一道清澈、稳定、源源不断的水柱，哗啦啦地从高处的出水口喷涌而出，浇灌在干渴的土地上！
围观的兵士们，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那道凭空出现的水柱，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一个兵士使劲揉了揉眼睛，又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嘶！疼！是真的！”
“天爷啊！就这么……压几下，水就自己跑上来了？”
“这……这比十个人挑水还快啊！”
霍靖和一众将校，也全都石化在了原地。
如果说，之前活化土壤是他们无法理解的“神术”，那眼前这个东西，就是一种他们能够看懂，却又完全超乎想象的“巧技”！
它没有用到任何神神叨叨的东西，纯粹是靠着木头和杠杆，就实现了人力难以企及的功效！
“此物……此物……”霍靖指着那台还在不停喷水的水泵，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若能量产，我南境所有军屯的灌溉之难，岂不迎刃而解？！”
顾文珏微微一笑：“大将军，这只是个开始。我们农业所，不仅能种地，也能让种地变得更省力。”
他拍了拍手，匠人们又抬上了另一个盖着黑布的大家伙。
顾文珏一把掀开黑布，露出了一个布满了齿轮和滚筒的木箱子。
“此物名为‘脱粒机’，待到秋收，无论是麦子还是稻谷，塞进去摇动把手，谷粒便能与秸秆分离，其效率，百倍于人力连枷！”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水泵，解决了灌溉。脱粒机，解决了收获。
再加上那能让石头地长庄稼的秘方……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念头：跟着程先生和顾先生，真的能让南境，再无饥荒！
程之韵看着众人狂热的反应，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水泵和脱粒机的图纸，成功地将众人对于“神术”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技术革新”上。
这才是她想要的效果。
她要做的，是农业的引领者，而不是一个装神弄鬼的巫师。
“好了！”程之韵拍了拍手，将众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地已平，水已通，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
她转身，指向山坡下那条刚刚被亲兵清理出来的道路。
只见十几辆大车，在民夫的推动下，正吱吱呀呀地朝着西山坡驶来。
车上装载的，不是粮食，也不是工具，而是一筐筐码放得整整齐齐，翠绿欲滴，散发着勃勃生机的……紫玉薯藤！
那绿油油的藤蔓，在阳光下鲜亮得晃眼，仿佛每一片叶子都在呐喊着生命的力量。
霍靖瞳孔骤缩。
他粗略一算，这十几车薯藤，别说种九十亩地，恐怕就是种一百九十亩，都绰绰有余！
他猛地扭头看向程之韵，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变得有些嘶哑：
“程先生，你……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薯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