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绾见徐福凝神端详自己的掌纹,面色变幻不定,不由自嘲地轻轻一笑:“徐方士可是在我这掌纹里,看出了什么不堪的贱命相?”
徐福并未立即回答,甚至没有抬眼看她,依旧全神贯注于那只摊在他温热掌心中的小手。
那手指纤细,指节匀称,本是极好看的形状,奈何掌心与指腹处布满了细小的裂纹与薄茧,那是常年与梳篦、发绳、冷水打交道留下的印记。
一旁的赵校尉和白校尉好奇地凑过头来,盯着阿绾的手看。
赵校尉啧啧两声,大咧咧地说道:“徐方士,您可看仔细了!这小手怎么能是贱命?多秀气啊!老话不是说‘小手抓宝,大手抓草’么?我看阿绾这手型,分明就是抓金抓银的富贵相!”
白校尉也笑着附和:“就是,阿绾将来肯定是个有钱的小娘子!”
阿绾被他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抽了抽手,却被徐福轻轻按住。
她赧然道:“两位校尉莫要取笑我了,我哪里有什么钱,不过是个尚发司的小匠人罢了。”
“非也。”徐福终于抬起头,目光深邃,先是仔细端详了一番阿绾的面容,清癯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玄妙的意味,“财帛宫隐现光华,眼下虽困顿,然金气已萦绕身侧,只是尚未完全纳入囊中。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刻意带上了几分神秘,唇角微弯,“依我看,姑娘这几日,倒是要行一波桃花运了。”
“哈哈哈哈!”白校尉和赵校尉闻言,顿时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白校尉拍着大腿道:“桃花运?咱们阿绾年纪虽小,可人见人爱,这满营地的兄弟,哪个不喜欢她?这桃花可不就一直在开着么!”
赵校尉也连连点头:“就是就是!阿绾,你看我们这些校尉哥哥们,算不算是你的桃花?”
徐福的目光依旧锁在阿绾脸上,那双仿佛能洞悉世情的眼眸中精光微闪,追问道:“那么,阿绾姑娘心中是如何作想呢?”
“什么怎么想?”阿绾被问得一愣,随即坦然答道,“军营里的各位大哥待我都极好,我自然也喜欢大家呀。”
“是么?”徐福眼中的光芒并未消散,反而更锐利了几分,仿佛要穿透阿绾故作镇定的外表,直抵她内心深处,“可惜了,观你气机流转,你在此地的缘分,恐怕不会太久了。”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了阿绾的心上。她垂下眼睑,不敢接话。
蒙挚的安排,潜在的危机,未来的不确定性,都让她对“离开”二字既隐隐期待又充满恐惧。
她确实没想过会永远留在这里,但下一步究竟踏向何方,她毫无头绪。
“那可不成!”赵校尉第一个嚷嚷起来,一脸的不乐意,“阿绾要是走了,谁给我梳这么精神的发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让我显得如此英俊潇洒的秘诀!”
阿绾听着赵校尉半真半假的抱怨,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同时也夹杂着一丝惊讶。她没想到,自己才来一个多月,竟真的得到了这么多人的认可与喜爱。这种被需要、被珍视的感觉,让她一时竟有些无措。
白校尉见状,笑着拍了拍赵校尉的肩膀,出主意道:“老赵,你急什么?阿绾便是要走,八成也是回小蒙将军那边。你想让她继续给你梳头,那就努努力,在下个月的全军比武里拔得头筹,说不定就被小蒙将军看中,调去咸阳禁军了!到时候,不就能天天见到阿绾了?”
“这个主意好!我这就去加紧操练!”赵校尉立刻摩拳擦掌,仿佛看到了希望。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对于徐福所说的“桃花运”,大多只当做是对方士玄妙之语的一种趣味解读,并未深想。
在这几乎全是男子的军营里,阿绾这样年纪小、手艺好又乖巧的女孩,如同荒漠中的一点绿意,大家多以兄长之心呵护,尚未真正将她视为可以婚配的“女子”。
阿绾自己也深谙此道,平日里有意识地降低存在感,沉默少言,唯有与小黑、小鱼这两个年少时的伙伴在一起时,才会流露出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调皮与活泼。
然而,命运的涟漪往往在不经意间荡开。
翌日午后,秋阳依旧带着几分燥热。
阿绾提着一个不小的木桶,准备去营地的灶头打些热水,回来清洗那些积攒了头油和发屑的梳篦、牛角梳。她低着头,小心地走在营帐间的土路上,尽量避开那些操练归来的、满身汗水的军士。天气实在是热,她的发髻都有些散乱。只好先拆下固定头发要掉下来的一根木簪,打算一会儿找个阴凉一些的地方自己重新梳一下头发。
就在她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帐角时,一个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影出现了——合元校尉。
合元近日可谓春风得意。
百奚将军归家心切,探望初生的儿子,常常不在营中,许多日常军务便落在了身为亲随、且出身颍川王氏——大将军王翦同族——的合元身上。
权力的滋味让他有些飘飘然,连带着看向阿绾的眼神,也越发少了顾忌,多了几分自以为是的“亲近”。
此刻见阿绾独自一人提着水桶,合元立刻凑了上来,脸上堆起那种让阿绾极为不适的笑容,声音也刻意放得轻柔:“阿绾妹妹,怎么一个人提这么重的东西?来来来,让哥哥帮你。”说着,就要伸手去接阿绾手中的桶绳。
阿绾心中厌恶,立刻侧身避开,同时垂下头,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声音紧绷而疏离:“不敢劳烦合元校尉,阿绾自己可以的。”
“哎呀,跟哥哥还客气什么?”合元见她躲避,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又逼近一步,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一丝黏腻,“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累着了可怎么好?回头给哥哥梳发髻的时候,要是没了力气,哥哥可是会心疼的。”
他靠得极近,身上那股混合着汗味与廉价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阿绾吓得连连后退,慌乱间,脚下不慎被水桶绊了一下,“哎哟”一声,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后跌去!
电光火石之间,合元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手脚极快地伸出双手,想要就势将阿绾揽入怀中!
然而,阿绾在跌倒的瞬间,手中握着的那支木簪,簪尖无意中正对着外侧。
合元用力抓来的手,不偏不倚,正好重重地撞在了那并不算十分锋锐,但在足够力道下依然能造成伤害的木簪尖端!
“噗嗤”一声轻微的闷响,伴随着合元一声猝不及防的、杀猪般的惨嚎:“啊——!”
鲜血,瞬间从他掌心那个被戳出的血窟窿里涌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黄色的尘土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阿绾已然跌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支染血的木簪,小脸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