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砚清到白马寺前,姜灼原本是打算给他一巴掌,然后再当着姜惇的墓,质问他婚约的真假。
但姜灼来得太早。
早到看见禅寺撞钟惊破晨雾,早到听见袅袅诵经声透云端。
——没有必要。
看着朵朵嫣红桃花打着旋儿落下,姜灼忽然想起自己在白马寺重生回来的第一日。
苏砚清的目的,本就是要让这“婚约”人尽皆知,又何曾在乎过自己的感受?
即便今日姜灼当面指出他所持信件的错漏,也不过是为他精进伪证作准备罢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先服软,放低苏砚清的戒心,再徐徐图之。
姜灼今日就是这么做的。
虽然上山初见时,略有隔阂疏离,但下山时,苏砚清已开始与姜灼笑语晏晏。
此处的白马寺是姜灼少小就来的地方,便更是如鱼得水地一路走一路介绍。
气氛既如此热络,二人自然也是同行回京。
尽管上车时的姜灼很快收起了笑意,但总的来说,这还是一次成功的会面。
姜灼是这么想的。
直至利刃击穿车厢木板,兵戈喊杀声响起。
姜灼探帘查看情况,对上的却是苏砚清饶有兴味的打量。
“……不是我。”
姜灼无奈叹了口气,诚恳道。
虽然在途中趁机劫杀苏砚清,也不失为一个简单粗暴的退婚计策,但姜灼并不是这么穷兵黩武的人。
更何况苏砚清这是应姜灼的邀约外出离京,圣上若要彻查起来,自己未免也太容易暴露了。
“大胆!这是昭宁郡主的车驾——何人敢造次?”
随行的墨箫率先亮出姜府令牌,试图喝退这些身份不明的劫匪。
姜灼和苏砚清,并没有出手,只是各自待在车厢,静观局势。
出城祭拜先父并不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姜灼也难得的没有藏头露尾,而是带足了护卫。
“劫的就是郡主,不然都不够兄弟们塞牙缝的!”
此行约有三十人之数,为首的是一名留着淡青色胡茬的中年男子,衣着褴褛,手持大刀,周身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到底是哪里不对?
姜灼还在思忖。
对方却已手持利刃向姜灼车驾砍来。
“郡主小心!”
墨箫大喊,自己却被三四名劫匪团团围住。
随行的另几名精锐欲上前护主,却被数名歹徒拦截。
刀光凌空交错,车厢应声崩裂。
姜灼抬袖掩去随刀风掠起的阵阵木渣,有些不满地轻咳了几声。
看着劫杀对象泰然安坐于前,那男子似乎也没想到此番行动会如此顺利,稍稍一怔后,便举刀要砍。
一支利箭破空射来,击落他手中的兵刃。
紧接着,数箭齐发,苏砚清接连射倒姜灼身旁的几名匪徒。
“到我身后来。”
苏砚清声线平静,气息不改。
姜灼闻言,连忙跳下残破的马车,三步并作两步地躲到了苏砚清身后。
确实不是姜灼安排的人手,因为这些人恰恰是冲着姜灼来的。
“……怎么不怕?”
取箭搭弓之际,察觉到身后人的视线随着自己行动转换的苏砚清这才有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这不是运气好,有苏大人同行嘛?”
姜灼眉眼弯弯,谄媚笑道。
其实当着苏砚清的面暴露会武功也没什么大不了,但给自己多留几张底牌总不会错的。
苏砚清低笑一声,指间箭矢离弦更快。
半晌之后,这三十余人便只剩下了为首的那个中年男子。
苏砚清有意留他问话,只射中他的肩胛,并不算致命伤。
“什么人派你们来行刺的?”
苏砚清语气淡淡地问话。
“什么派不派的,爷们今天就是来打劫的,没干赢这一票算爷们倒霉,要杀要剐随便!”
男子闭上眼睛,只求一死。
“郡主以为呢?”
苏砚清望向姜灼征询意见。
“衣衫虽然破旧,但指甲盖和胡茬都很干净,不是劫匪,应该是什么人的府兵侍卫。”
姜灼俯身细看后,很快得出结论。
其实更明显的是他执刀的手法,这分明是个惯常用剑的。
苏砚清点点头,正要说话。
男子却突然嘴角吐血,没了声息。
竟是咬舌自尽。
“看来郡主在京中,处境着实堪忧。”
苏砚清轻笑着感叹。
是谢观澜那边的人吗?
不。
不应该,谢观澜要是想杀自己,早该在破庙那夜就亲自动手了。
更何况,谢观澜与苏砚清同属一党,这又杀又救的,实在没必要,
“看来我以后真得仰仗苏大人庇佑了。”
姜灼扬起脸,皮笑肉不笑地恭维道。
车驾既毁,姜灼只得登上苏府马车,由苏砚清策马护送回京。
行不多时,苏砚清忽而扬鞭向前,含笑问道:
“郡主可信,方才行刺的幕后主使——就在前面?”
姜灼挑帘望去,发现苏砚清所指是道旁的一处茶摊,微微蹙眉,很是不解:
“苏大人凭何断言呢?”
“方才那为首之人武艺不弱,但没有什么刺杀经验,如郡主所言,他的身手与死志,更像是高门士族府邸间资历深厚的近身侍卫。”苏砚清徐声解释,“故而主使之人,说不定正在前方茶摊休憩,等待他回禀消息。”
“世上真的会有人会直接到派自己亲信行刺吗?”
姜灼对此颇有几分质疑,也不自觉问出了声。
苏砚清笑笑,并不作答。
于是,一行人还是向茶摊行去。
京郊城外的茶摊,不过是来往商客临时歇脚的地方,向来粗简,但今日却大有不同——
一辆玄青帷幔马车静驻老槐树下。
五六个行商脚夫在树荫下聚作一团,正窃窃私语着什么。
四名侍卫肃立周遭,料想是他们将那些茶客尽数驱离。
两名侍女垂首侍立,正以紫金砂壶小心斟茶。
而人群环绕的中央,是一名华服少女。
绣靛蓝缠枝纹的月白襦裙娴静文雅,轻拢肩头的泥金帔子更显皇族风范。
明明往来车马喧嚣,春意闹人,她却独坐摊前,手执书卷,从容饮茶。
苏砚清望向姜灼,露出一个“果不其然”的笑容。
姜灼却认出了女子身份,稍有错愕后,很快跳下车去,上前打了招呼。
“静安郡主,今日怎么有雅兴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