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县令在屋内踱步,良久,长叹一声:“就算本官愿意,那瓦当山寨又怎么会相信官府?他们就不怕事成之后,本官翻脸不认人,连他们一并剿了?”
“所以需要诚意。”吴涯道,“大人可以许诺,事成之后,对瓦当山寨过往的罪责从轻发落,甚至给他们一条正路。”
孙伯忽然道:“老爷,如果信得过老奴,老奴愿意走一趟瓦当山寨。”
孙县令和吴涯都看向他。
“老奴年轻时走南闯北,懂些江湖规矩。”孙伯平静地说,“由我这把老骨头去谈,一来显诚意,二来就算谈崩了,也不至于折了官府的颜面。”
孙县令眼眶微红,握住老仆的手:“孙伯,你跟我从京城出来,这些年辛苦了。”
“老爷待老奴恩重如山,这点风险算不得什么。”孙伯笑了笑,“只是此事需要秘密进行,绝不能让主簿他们知道。”
三人又密谋了半个时辰,定下了初步计划:由孙伯秘密前往瓦当山寨联络,吴涯则继续在县城打探消息,同时暗中观察主簿和总衙头的动向。
临别时,孙县令对吴涯道:“你虽然是一介草民,却有心为朝廷分忧。此事如果能成功,本官一定不会亏待你。”
吴涯拱手:“小民不求封赏,只盼着剿匪成功,乡民安宁。”
孙伯的动作很快,第二天一早,就假扮成老农,悄悄出了城。
吴涯则留在县城,每日到校场转转,偶尔去于氏商行坐坐,从于管事那儿打听消息。
三日后,孙伯回来了。
吴涯被叫到县衙后堂时,孙伯正在向孙县令禀报。
老仆风尘仆仆,眼中带着血丝,但精神却不错。
“瓦当山寨如今也不比从前了。”孙伯喝了口茶,缓缓道,“卫寨主上次与蛇山寨交战时受了重伤,一直没好,如今已经是卧床不起。山寨的事务大多由他的女儿卫锦绣打理,那姑娘不过十八九岁,却很有手段,把山寨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孙县令问道:“他们可愿意合作?”
“愿是愿,但有条件。”
孙伯放下茶碗,“卫寨主说,他这辈子杀人放火,罪孽深重,死不瞑目。唯有一桩心事,就是女儿锦绣。那姑娘虽然是匪女,却自幼读书识字,心地不坏。卫寨主求官府给锦绣一个良民的身份,让她能堂堂正正做人,将来嫁个好人家,不必再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孙县令沉吟道:“这倒不难。只要他们真心助官府剿匪,事成之后,本官可以奏请朝廷,对其从轻发落。卫锦绣如果能帮助朝廷立功,可以酌情宽宥。”
“卫寨主要的不仅是宽宥。”孙伯轻声道,“他要的是承诺,事成之后,官府需要好好安置锦绣,保她平安。老奴斗胆,替老爷应下了。”
孙县令点头:“你应得对。还有呢?”
“第二,瓦当山寨要亲眼看到蛇山寨覆灭。”孙伯道,“卫寨主说,他要那些火器在蛇山寨炸响,为他儿子报仇。”
“火器?”吴涯忍不住插话,“他们真的肯用?”
孙伯看了吴涯一眼:“肯用,但数量不多,只剩十二枚。卫寨主说,那是他祖上留下的最后家底,本来打算传给儿子的。如今儿子死了,留着也没用,不如用在仇人身上。”
屋内一时寂静。
孙县令轻叹一声:“也是个可怜人。孙伯,你觉得他们可信吗?”
“老奴在山寨住了两日,发现他们对蛇山寨确实恨之入骨。”孙伯道,“卫锦绣那个姑娘,老奴也见了。她说父亲时日无多,她不想一辈子为匪。如果能换得清白身,她愿意帮助官府剿匪。”
“她一个女子,能号令全寨?”孙县令有些怀疑。
孙伯笑了:“老爷有所不知,那姑娘虽年轻,却得了卫寨主的真传,武艺高强,还很有谋略。山寨里的那些汉子,都服她。”
吴涯忽然道:“大人,既然计划定下来了,小民有个请求。”
“你说。”
“小民想参与此次行动。”吴涯正色道,“小民懂一点武功,也读过一些兵书。如果能以招募的义士身份入伍,说不定能够助大人一臂之力。”
孙县令仔细打量他:“你为何要冒这个险?”
“为乡里,也为自己。”吴涯坦然道,“小民家住在万福村,如果剿匪不成,土匪迟早要找上门。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况且,小民也想亲眼看看,这个计划能否顺利进行。”
这话半真半假。吴涯确实担心万福村的安危,但更重要的,是他不放心这个计划。
孙县令虽有抱负,但终究是个文官。孙伯虽老练,毕竟年事已高。
自己虽然不是特种兵出身,但好歹是现代人,见识总比古人多一些,关键时刻或许能派上用场。
孙县令沉思良久,终于点头:“好。本官准你以义士身份加入招募队伍。不过你要记住,此事机密,绝对不可泄露。”
“小民明白。”
从县衙出来,天色已近黄昏。
吴涯走在回村的路上,心情复杂。
计划算是初步成了,但前路依旧凶险。
卫锦绣一个土匪的女儿,真能顺利洗白吗?就算孙县令有心成全,朝廷那边又该怎么交代?
还有那些火器,在这个冷兵器时代,那确实是杀手锏,但数量有限,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
天还没亮,吴家小院就点起了灯。
黎巧巧一夜没怎么合眼,这会儿正屋里屋外地转。
手里拿着一件厚棉袄,塞进已经鼓囊囊的包裹里,又觉得不够,转身去柜子里翻找。
吴涯从里屋出来,看见堂屋里摊开的三个大包裹,哭笑不得:“巧巧,咱们是去剿匪,不是搬家。这些东西也太多了吧!”
“用得着!”黎巧巧头也不抬,又塞进去一包药粉,“山里夜凉,多带件衣裳冻不着。这药粉是防蛇虫的,撒在帐篷周围。还有这些干粮,我昨儿特意烙的饼,比军粮顶饿。”
她说得又快又急,手里的动作没停,把包裹重新系紧,打了两个死结。
吴涯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别担心。”吴涯温柔道,“孙县令这次准备充分,带了两百个官兵,还有本地的向导。蛇山寨虽然是土匪窝,但咱们是突袭,胜算很大。”
黎巧巧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原书里孙县令就是这次剿匪出的事。”
“那是原书。”吴涯替她拢了拢散落的头发,“咱们已经改变了很多剧情,孙县令是个好官,不该早死,咱们能救他。”
话是这么说,黎巧巧心里还是揪着。
她想起上次对付吴藏海,本以为十拿九稳,结果吴涯还是受了伤。
改变剧情的反噬,她不敢再试一次。
“如意!”她朝外头喊。
半大小子应声跑进来,一身利落的短打,背上挎着个小包袱,眼睛亮晶晶的:“娘,我都准备好了!”
黎巧巧拉过如意,上下打量:“弓箭带了吗?”
“带了!”
“匕首呢?”
“在怀里!”
“我教你的那些急救法子,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如意掰着手指数,“止血先压伤口,骨折要找木板固定,发烧用湿布敷额头……”
黎巧巧点点头,转向吴涯:“让如意跟着你去。”
吴涯一愣:“这怎么行?剿匪不是儿戏,如意还小!”
“不小了。”黎巧巧语气坚决,“他箭术好,又机灵,能帮上忙。再说了……”她压低声音,“有如意在,我放心些。”
吴涯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
“让我去吧!”如意扯着吴涯的袖子,“我能保护爹!”
吴涯叹口气,摸摸如意的头:“去了要听话,不能乱跑。”
“嗯!”如意重重点头,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黎巧巧转身进了里屋,不多时拿着个小布包出来。布包是深蓝色的,洗得发白,系口处打着结。
她当着吴涯和如意的面,慢慢解开布包。
里面是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物件,古铜色,形状像半片叶子。
吴涯呼吸一滞:“这是……”
“同心锁的另一半钥匙。”黎巧巧声音很轻,“我那半块能进空间,这半能在危急时刻,带你进去。”
她必须这么做。
黎巧巧拉起吴涯的手,把钥匙放在他掌心。钥匙还带着她的体温,沉甸甸的。
“收好,贴身放着。”她一字一句叮嘱,“如果遇到性命攸关的时候,记住,是真正的生死关头,握紧钥匙,心里想着要进空间。”
她看向如意:“如果爹有危险,你要在他身边。”
如意似懂非懂,郑重地点头:“我记住了。”
吴涯握紧钥匙了,喉咙发紧:“巧巧,这太贵重了。”
“比命贵重吗?”黎巧巧反问,眼圈又红了,“吴涯,你给我记着。剿匪成败我不在乎,孙县令的命我虽然想救,但都比不上你平安回来重要。别逞强,带着如意进空间躲着,等安全了再出来。”
她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我知道你责任心重,想帮孙县令,想为民除害。可你得先活着,活着才能做更多事。咱们从那个世界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让谁当英雄的,是要一起好好过日子……”
话没说完,吴涯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我知道。”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我都知道。你放心,我惜命得很。有如意陪着,还有这个宝贝,我一定全须全尾地回来。”
黎巧巧把脸埋在他肩头,好一会儿才平复情绪。
她转身开始最后一遍检查行装:水囊灌满了吗?鞋底纳得厚不厚?火折子防不防潮?干粮包得严不严实?
每一样都要亲手摸过,每一样都要反复叮嘱。
“山里露水重,早上起来先活动筋骨再赶路。”
“吃饭前验验水干不干净,不干净就烧开了喝。”
“睡觉别脱外衣,鞋要倒扣着放,防虫子爬进去。”
“如意你听着,夜里守夜精神着点,别光顾着看星星。”
她说个不停,吴涯和如意就站在那儿听。
往常黎巧巧话不多,从没像今天这样啰嗦过。
可两人都没嫌烦。吴涯一遍遍应着“好”,如意也认真点头。
鸡叫第三遍时,外头传来马蹄声。
孙县令派的人到了。
黎巧巧送他们到院门口。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薄雾还没散。
吴涯翻身上马,如意坐在他身后。两人都穿着深色衣裳,背着行囊。
“走了。”吴涯朝黎巧巧挥挥手,“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如意也喊:“娘,我给你带山里的野果子!”
黎巧巧站在门槛里,用力点头,说不出话来。
马队渐行渐远,消失在雾里。黎巧巧还站着,眼睛望着那个方向,一眨不眨。
直到隔壁王大娘出来泼水,看见她,惊讶道:“铁牛家的,这么早站门口做啥?哟,这眼睛怎么红了?”
黎巧巧这才回过神,抹了把脸:“没事,沙子迷眼了。”
她转身进院,关上门。
院子里突然一下子空荡荡的。
黎巧巧慢慢蹲下身,开始收拾。把多余的干粮收进柜子,把药瓶摆回架子,把吴涯昨晚看的那本兵书合上,放回桌上。
每做一样,心就往下沉一分。
她知道自己是太紧张了。
吴涯不是莽撞的人,如意也机灵,孙县令准备充分,原书的剧情已经改变了很多。
可她还是怕。
黎巧巧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她走到灶台前,生了火,烧上水。
得找点事做,不能闲着,一闲着就要胡思乱想。
水开了,她冲了碗炒面,慢慢吃着。面是昨晚多炒的,本来要给吴涯带上,他说够了,就留了下来。
吃着吃着,眼泪就掉进碗里。
黎巧巧骂自己没出息,抹了泪,大口大口把面吃完。
然后她站起身,挽起袖子,开始扫院子、喂鸡、劈柴。
她要让这个家保持原样,等他们回来时,一切都好好的。
而此刻,通往蛇山寨的山路上,马队正缓缓前行。
如意坐在吴涯身后,兴奋地东张西望。
“爹,你看那是什么鸟?”
“画眉。”
“那个呢?叫声怪好听的。”
“那是黄鹂。”
如意问个不停,吴涯耐心地答。
走了一段,如意忽然压低声音:“爹,娘给的那个钥匙,真能进什么空间?”
吴涯拍拍胸口,钥匙贴身藏着。
“嗯。”他也低声说,“那是你娘最大的秘密。她肯拿出来,是拼了命要护着咱们。”
如意沉默了会儿,忽然道:“爹,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