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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像炸开了锅。

表舅灰头土脸的模样成了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可笑过之后,风言风语还是没停。

有人说:“她是能说会道,仗着胆子大才糊弄过去。”

也有人冷笑:“小丫头撑不了多久,看她能顶到几时。”

更有人添油加醋:“读书读得好,不代表能做生意。迟早摊子要砸在自己手里。”

这些话传到阮时苒耳朵里,她表面淡淡,心里却清楚:哪怕今天扳回一局,风向也随时能变。

那天夜里,她点着油灯,把账本摊开。

几天卖下来的硬币堆成一小堆,加起来不过几斤肉的钱。

她看着那些数字,心里忽然冒出一丝动摇:

这么折腾,值吗?

娘从灶间出来,轻轻放下一碗热粥:“苒子,娘看得出来,你心气大。可你一个女娃,受这闲气,真划算?”

阮时苒抬头,眼神闪了闪。

“娘,要是我认输,他们以后一句话就能把我压死。”

娘沉默了,叹气摇头,却没再劝。

第二天,阮时苒照常把摊子摆在晒谷场。

太阳毒辣,稻谷翻晒的热浪扑面而来,空气里满是汗味和稻草味。

她把模具一支支排好,手指因为长时间接触冰水,已经裂开了细小的口子,碰一下都疼。

可她偏偏握得更紧。

小孩们见她还来,立刻嚷嚷着围过去:“苒姐,今天还有冰棍吗?”

“要甜的!”

笑声让她心头一松。她给孩子们递出冰棍,收下硬币,心底那团火又亮了一些。

正卖着,人群里忽然有人冷声道:

“卖吃的算啥?要真有本事,就该去镇上开个摊。咱村这点人,能吃你多少?”

阮时苒循声看去,是隔壁村一个挑担子来换谷的汉子。

他看她模具新鲜,眼底闪着精光。

“城里人不敢碰的生意,你敢做?要不你去镇口试试,能不能站稳脚?”

周围的人一听,全都安静下来,等着她回答。

有人甚至幸灾乐祸地低声道:“她要真去镇上,可就要真碰硬的了。”

阮时苒心口一紧。

她知道,这是个新的坎。

留在村里,永远是小打小闹;可要走出去,就要面对更多人、更大的风险。

她抿紧唇,眼神却慢慢坚定。

“行。”她吐出一个字。

场子一片哗然。

“真要去?”

“她疯了吧?镇上人多,谁看得起她这小摊!”

“要是真折了脸,回来还怎么混?”

嘲笑、质疑再一次扑面而来。

可阮时苒只是站在原地,手里攥着模具,背脊直得像根竹竿。

她心里明白:再不往前一步,就会永远困在原地。

夜里,她回到家,把钱数了一遍,轻声对娘说:“娘,我想去镇上。”

娘怔住,脸色又急又慌:“苒子,你疯了吗?那不是村口,镇上人多嘴杂,你一个人能顶得住?”

阮时苒垂下眼,声音却极坚定:“娘,不试试,我不甘心。”

集市在镇口,一大早就热闹非凡。

挑担的、推车的、吆喝的,混在一起,叫卖声此起彼伏。

阮时苒提着竹篮,篮里放着冻好的冰棍模具。

刚踏进集市那条街,就被人群推搡得脚步踉跄。

汗味、菜叶味、牲口味混杂,空气里满是嘈杂。

她心里一紧——村口的摊子不过三五十人,这里却是上百号,声音全压到她耳朵里,让人有点透不过气。

——

她挑了个角落,摆下矮桌,把布掀开,露出模具。

冰棍在阳光下泛着白光,雾气缭绕。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慌,喊了一声:“冰棍——三分钱一根,凉快解渴!”

声音淹没在嘈杂里。

没人停下脚步。

旁边的卖瓜大叔吆喝声震天:“大西瓜一刀切开!甜得流汁!”

买瓜的人一拥而上,嚷嚷着“来一块、来一块”。

阮时苒的声音,在那股热闹里,就像一粒沙子丢进江里。

她不死心,见有孩子经过,弯腰笑着递:“要不要尝一根?甜的。”

孩子眼睛亮了一下,可娘一把把他拽走:“不吃那玩意儿!三分钱买根冰?哪有卖瓜实在!”

孩子回头望了一眼,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太阳升高,地面烫得能冒气。冰棍表面开始泛水,她心里一沉,急忙用布遮住。

可人来人往,没人驻足。

偶尔有人瞟一眼,随口一句:“这东西能顶啥?不如来块瓜。”

还有人摇头笑:“小姑娘不去念书,跑这儿卖东西,也不怕丢人。”

这些话一声比一声刺耳。

她撑到晌午,硬是没卖出去一根。

竹篮里的冰棍已经化掉一半,水顺着模具滴落,把桌布打湿一片。

她坐在小板凳上,背脊僵直,手指死死攥着模具。

心口一阵空落。

在村里,她至少还有孩子们的笑声;可在镇上,她就像一块被忽略的石头,没人理会。

集市散去,人群渐渐稀疏。

摊贩们收拾东西,推车的推车,挑担的挑担。

她仍坐在原地,眼神发直。

手里模具里的冰早已成了一摊水,彻底失败。

回村的路上,她背着竹篮,脚步很慢。

热风扑面,满身都是疲惫和酸涩。

是她高估了自己?

还是这条路,本就没给她留余地?

走到村口,她忽然停下,抬手擦了擦眼角。

眼泪没落下来,可鼻尖发酸。

夜里,她娘见她空着篮子回来,沉默良久,只轻轻说了一句:“苒子,不是所有路都走得通。”

阮时苒拖着篮子回村,天已经擦黑。

井台边有几个妇人正舀水,看见她回来,眼神立刻黏了过来。

有人掩嘴笑:“哟,这不是去镇上闯荡的苒子么?篮子空空的,生意咋样啊?”

另一人接话:“还用问?要真赚了,早吹开花了,能不见人影?”

第三个人叹口气:“唉,可惜啊,书念得好,偏要学人卖东西。”

笑声断断续续,像几把锉子刮在心头。

回到院口,娘正等着,一见她脸色沉沉,心里就凉了一半。

果然,隔壁婶子已经站在门口,手插在腰上:“嫂子,你家闺女这次算丢大脸咯!镇上人可不比村里,眼睛毒得很。卖冰棍?笑死人。”

娘脸色涨红,想反驳,却又张不开嘴。

婶子见状,冷哼一声:“你家要是指望她挣出啥名堂,还不如让她安安心心读书,将来找个好人嫁了算了。”

这话像刀子一样,直直戳在娘的心坎里。

夜里,饭桌上的气氛凝固。

娘一边盛粥,一边忍不住开口:“苒子,你就不能先放下?别折腾了,村里人都看笑话。”

阮时苒低头,手心攥得死紧。

半晌才开口:“娘,笑话不算什么。笑过去,他们总得看结果。”

“结果?你现在有结果吗?”

娘声音忽然高了,碗“啪”地放在桌上。

院子外刚好有人经过,听见了,笑着喊:“苒婶,你这闺女硬气得很,输了都不认!这要是在咱村上,怕是能排上笑话头一号了!”

笑声一阵远去。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蚊子声。

娘红着眼盯她:“苒子,你让娘怎么做人?”

阮时苒心里一颤,指尖抠在桌沿。

她想开口,却一时说不出什么能让娘安心的话。

邻居们还在翻稻谷,笑声断断续续传来:“苒子啊,今天还去镇上丢脸不?”

有人跟着哄:“她若真能卖出去,我明天就跟着摆!”

她当作没听见,心里却暗暗咬紧牙。

同样的冰棍,他们能模仿,也能压价。我要是真不变,迟早被挤死。

——

她走到河边,蹲下。

水里漂着野薄荷的叶子,清清凉凉的气息顺着风扑面而来。

她忽然心头一动:

要是,把这种凉意做进冰棍里呢?

她采了一把叶子回家,切碎,混在糖水里。

刚一搅动,就冒出一股清香,像是把夏天的闷热一下压下去。

她舔了一点,舌头发麻,凉气直冲鼻腔。

心里顿时一亮。

可这点子,她没敢声张,连娘都没说。

因为她知道,要是失败了,只会换来更大的笑声。

她小心翼翼地做了几根,压进井里,冻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她照常去晒谷场摆桌子。

周围人看见她,笑得更欢:“还不死心?昨天镇上没卖出去,今天还摆?这是要练摊子玩吧?”

她没搭话,只默默把模具敲开。

冰棍冒着霜气,淡绿色的,叶子碎点点在里面。

孩子们眼睛一亮:“苒姐,这回长得不一样!”

有人凑过来,啧声:“绿的?这能吃?”

阮时苒递了一根给小孩,小孩咬了一口,眼睛猛地睁圆:“凉!嘴巴凉的!甜还在里面!”

说着说着,小孩“呼”地吐气,笑着喊:“像风吹一样!”

几个孩子立刻哄抢:“我也要!我要!”

人群里原本等着笑话的人,一下子愣住了。

有人犹豫着买了一根,咬下去,眯着眼点头:“咦,这个好。甜不腻,还解渴。”

场子顿时热闹起来。

有人掏钱买,有人嚷嚷着要尝。

硬币一枚枚落在桌布上,叮当声格外清脆。

阮时苒心里那股火,终于燃了起来。

她低下头,把冰棍一根根递出去,手指冻得发红,却笑得稳。

远处,表舅黑着脸盯着她,冷哼:“小丫头片子,能撑多久?等我找来一样的叶子,看你还拿什么撑。”

第三天一早,晒谷场又热闹起来。

阮时苒照例支开矮桌,刚把模具敲开,就听见另一头传来一阵叫喊:

“薄荷冰棍——两分钱一根!一样的味道,便宜得很!”

人群一哄,立刻转头去看。

只见表舅的摊子上,也摆着一桶冰棍,颜色勉强带点绿。

他儿子大声吆喝:“这跟苒子的一个样,便宜一分钱!快来买!”

——

几个小孩起哄着买了一根,咬了一口,立刻皱成一团:

“好苦!”

“牙齿酸得疼!”

“呸——有股怪味!”

人群里传出笑声,有人摇头:“这哪是薄荷?是野草吧?”

还有人冷笑:“为了压价,连料都舍不得放。”

表舅脸色青白,硬着脖子吼:“刚开始不稳!多买几次就对了!”

可孩子们一边吐一边嚷:“不好吃!要苒姐的!”

人群哄笑,他的摊子瞬间冷清下来。

表舅黑着脸收摊,走时狠狠瞪了阮时苒一眼。

阮时苒看在眼里,心里却没松劲。

他不会就此罢手。

果不其然,没两天,村里就传开闲话:

“苒子的冰棍虽好,可这薄荷叶子是凉性的,小孩多吃坏身子。”

“她用的奶粉,来源不干净。”

“卖吃的都是小贩干的事,大学生跟人争口饭吃,掉价!”

这些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成了村里的话柄。

娘在井边打水,硬生生被人堵住:“嫂子,你家闺女不是读书人吗?咋天天跑出去卖冰棍?这要是传到县里,看笑话的多了去了。”

娘脸色涨红,回家后拍桌子:“苒子,你是想让我抬不起头吗?”

镇上依旧热闹。

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卖瓜的、卖粉的、卖油条的,声音震得人心口发闷。

阮时苒挤进集市角落,把矮桌支开。

模具一敲,薄荷冰棍滑出来,白气腾腾。

她喊了一声:“冰棍——三分钱一根,解渴消暑!”

可声音一如既往地被淹没。

来往的人只是扫一眼,就急匆匆走过。

太阳越来越烈。

她看着模具里一点点化开的霜水,心里也跟着往下沉。

难道,真要和上次一样,一根都卖不掉?

正心慌时,一阵脚步停在桌前。

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蓝布长衫,手里提着算盘,身后跟着小伙计。

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问:“小姑娘,这玩意儿怎么卖?”

阮时苒急忙起身:“三分钱一根。”

男人示意伙计拿一根。

冰棍刚入口,他眼睛一亮:“哟——有凉劲,不光甜,口子里还透爽。”

他抬头看阮时苒:“这方子,哪来的?”

阮时苒心口一紧,握着布巾,声音压得很低:“自己琢磨的。”

男人哈哈一笑:“好!我叫李掌柜,在镇口有家杂货铺。你这冰棍,要不要放到我铺里卖?比你自己在这摊子强。”

阮时苒一愣,心里骤然发热。

机会突然落到眼前,她却不敢立刻答应。

李掌柜眯着眼,笑得意味深长:“不过,你这小本生意,要真进我铺子,得按我的规矩走。”

他说着,把算盘拨得“哗啦啦”响,落下最后一句:

“分成你七我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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