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千跟着纪玄昭到一处种着香槐树的院子,这便是纪玄昭继母林氏所居的“槐安院”。
有两个小丫鬟在外面洒扫,看到宋千千和纪玄昭过来,连忙上前行礼。一个机灵点的丫鬟挑起帘子引路,口中清脆地喊道:“老爷、少夫人来了。”
正堂内,一个穿着绛紫色遍地金褙子,头戴赤金点翠抹额的妇人正端坐主位。她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容尚算秀丽,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刻薄,正是纪玄昭的继母林氏。
她身旁站着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童,约莫四五岁的样子,正好奇地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进门的宋千千。
“儿子携妇,给母亲请安。”纪玄昭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语气却听不出亲近。
宋千千随之福身,声音温婉:“儿媳宋氏,给母亲请安。”
林氏的目光,像带着细小的钩子,将宋千千从头到脚刮了一遍。见她身姿窈窕,容色绝丽,尤其是那双清澈的杏眼,透着一股子镇定从容,心中便没来由地生出一丝不喜。
“起来吧。”林氏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手,“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新妇看着身子骨单薄,可得好生养着,莫要累着了。”
话是关切的话,听在耳中,却带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审视,仿佛宋千千是个易碎的瓷器,中看不中用。
宋千千只当未闻其中深意,微笑道:“多谢母亲关心,儿媳省得。”
“来,玉儿,快见过你长兄、长嫂。”林氏拉过身边的小儿子纪玄玉。
纪玄玉奶声奶气地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玄玉见过长兄、长嫂。”
宋千千看着这孩子天真无邪的模样,心头微软。她从白芷手中接过一个早就备好的锦盒,亲手递了过去,柔声道:“这是嫂嫂给你的见面礼,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纪玄玉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小木偶,有关公、张飞、赵子龙,正是时下说书人最爱讲的英雄人物。他眼睛一亮,顿时爱不释手。
林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本以为这乡下长大的女子,送出的不过是些金银俗物,没想到竟是这般花了心思的巧物。
纪玄昭也看了宋千千一眼,眸中带着赞许。
林氏也给了宋千千一套金镶玉首饰作为见面礼。
一番不咸不淡的寒暄过后,纪玄昭便起身道:“母亲,伯父伯母还在永宁侯府等着,我们需即刻过去请安,便不久坐了。”
林氏巴不得他们早走,面上却假意挽留了两句,便让丫鬟送他们出了院门。
从槐安院出来,前往一墙之隔的永宁侯府的路上,纪玄昭低声道:“她若为难你,不必忍着。”
宋千千心中一暖,抬眼看他:“我省得。”
……
永宁侯府,正堂。
气氛,早已降至冰点。
上首主位,坐着永宁侯与他的夫人张氏。永宁侯年近五旬,面容儒雅,却挺着大肚腩,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而他身边的永宁侯夫人张氏,不愧是悍勇将军的独女,即便穿着一身华贵的侯夫人常服,也难掩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的英气与煞气。她柳眉倒竖,凤眼含煞,嘴角紧抿,显然已在爆发的边缘。
下首,周荣升与宋娇娇并肩而坐,如坐针毡。
茶水已经凉了半盏,却无人敢续。宋娇娇低眉顺眼地坐在那里,指尖绞着帕子,几乎要将那上好的苏绣绞烂。
她今日刻意打扮得楚楚可怜,一身藕荷色的衣裙,脸上薄施脂粉,意图博取同情。可这副做派,在将门出身、最重规矩与风骨的张夫人眼中,却成了上不得台面的惺惺作态。
尤其是,未婚先孕这件事,让她对这个即将进门的“儿媳”鄙夷到了极点。
“母亲,您喝茶。”宋娇娇硬着头皮端起茶盏。
张夫人冷哼一声,眼皮都未抬一下:“你这茶这么烫,是故意想烫死我吗?”
这话,骂得毫无道理,却因为她是长辈,宋娇娇只能认错。
她重新沏茶,颤颤巍巍的重新敬茶,却被张夫人手一抬,直接茶水打翻一地。
“你怎么回事?敬茶都敬不好吗?”
张夫人率先开口呵斥。
宋娇娇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摇摇欲坠。
周荣升的脸色也极为难看。他自诩天命之子,穿越而来,何曾受过这等当面的羞辱。他压着火气道:“母亲,娇娇她……她已有身孕,您……”
“闭嘴。”张夫人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震得“哐当”作响,“你还有脸提?一个勾栏做派的假货,配上你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种,你们别叫我母亲,我恶心!”
“你……”周荣升气得血冲上头,刚要反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侯爷,夫人,二房的纪少爷和少夫人到了。”
这一声通报,如同一道惊雷,劈在宋娇娇和周荣升心上。
他们来了。
宋娇娇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纪玄昭与宋千千并肩走了进来。
纪玄昭依旧是一身清冷,却因新婚而添了几分柔和。他身边的宋千千,则穿着一件端庄的绯色褙子,头戴珍珠衔玉的头面,既不张扬,又显贵气。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步履从容,目光平静地扫过堂内众人,最后落在了主位的张夫人身上。
那份气度,那份坦然,仿佛她天生就该活在锦绣荣华中。
再看自己,卑微地坐于下首,被人数落得抬不起头。
强烈的对比,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宋娇娇的脸上。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嫉妒与怨恨的毒液,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
周荣升的目光也胶着在宋千千身上。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明艳、高贵、光芒四射,那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再看她身边那个清冷如玉的纪玄昭,两人站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登对。
一股无名的怒火与挫败感,在他胸中熊熊燃烧。
“伯父,伯母。”纪玄昭上前,与宋千千一同行礼。
永宁侯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连忙道:“快起来,一家人,不必多礼。”
张夫人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她锐利的目光落在宋千千身上,细细打量了片刻,点了点头:“是个好样貌,看着也是个端庄懂事的。比某些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家子气,强了不止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