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潜伏在西凉王府的暗香传回来的消息。
她借着焦凰阁的商队去西凉采买玉石的机会,将密信送到了接头的管事手里。
再由快马,一路加急送回了京。
温弈墨接过丝绢,展开。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西凉王已知帝京有变,林石诣欲除之。”
“王已有备,将行反击。”
温弈墨的指尖,下意识地在身前的梨花木桌上,轻轻叩击起来。
一下,又一下。
节奏不疾不徐,心绪却已是波涛汹涌。
温明谦。
他竟想借林石诣的手,除了西凉王。
好一招一石二鸟,坐收渔翁之利。
她将丝绢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一撮灰烬。
然后,温弈墨站起身,推开了密室的门。
门外,是焦凰阁的后院。
温弈墨走了过去。
还没有走近,一股混着桂花和米糕的香甜气息便扑面而来,夹杂着姑娘们清脆的笑闹声。
焦凰阁里平日繁忙的姐妹们,几乎都聚在了这里。
大家一边忙活着手里的活计,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你们说,裴公子这次能中吗?”
“肯定能!他那样的才学,若是都中不了,这科考便没什么意思了。”
“是啊,咱们女子,若是也能科考,该多好。”
“就盼着裴公子这样的人多了,往后咱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她们把所有女子无法科考,无法入仕的遗憾和希望,都寄托在了裴惊梧一个人身上。
只盼着这位伙伴能一举高中,替天底下所有被“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束缚住的女子,争一口气。
只有付玉没说话。
她垂着眼,安静地坐在小凳上,一根一根地掐着青菜的根。
水珠顺着她雪白的手指滑落,滴进盆里,悄然无声。
温弈墨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暮色四合时,焦凰阁的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紧接着,一道青色的身影,在一众姐妹的簇拥和调笑声中,略显狼狈地走了进来。
是裴惊梧回来了。
他身上穿着那件青袍,起了不少褶皱,袖口还沾着些花瓣碎屑。
整个人瞧着风尘仆仆的,还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脂粉香气。
厨房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李阳歌第一个迎了上去,她双手环胸,皮笑肉不笑。
“哟,我们未来的裴状元回来了?”
她双手叉腰,挡在了裴惊梧面前,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裴惊梧愣住了。
他一整日被那些热情的同科,还有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贵女们缠住。
好不容易才脱身,没想到一回来就遇上这阵仗。
他有些不明所以,只得拱了拱手。
“李姑娘,在下……”
李阳歌打断了他。
“知道的是您即将春闱高中,前程似锦。”
“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被哪家小姐给榜下捉婿,直接招了驸马呢。”
这话就有些刻薄了。
裴惊梧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声音里透着些疲惫。
“是在下失礼,回来晚了。”
“在下还有些事。”
说完,他便绕过李阳歌,径直走向了厨房。
他的目光落在了厨房的角落里。
那个小小的,安静的身影上。
付玉。
她还坐在那里,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裴惊梧的心,莫名地软了一下。
他绕开李阳歌,径直朝她走去。
锅里的热气氤氲开来,模糊了每个人的表情。
姑娘们都识趣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大气也不敢出。
裴惊梧走到付玉面前,停下。
他已经很久没和她好好说说话了。
这段时间,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准备春闱了。
“付玉姑娘。”
他轻声唤道。
付玉的身子一颤,缓缓抬起头。
她的眼睛有些红。
裴惊梧心里一紧,却只当她是为自己高兴。
他怕她当着众人的面害羞,便找了个借口。
“我……有些事,想同你商量一下。”
这话一出,在场的姐妹们都露出了心知肚明的笑意。
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个由头。
付玉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她高兴他来找自己,心里却又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和自卑。
她看见了。
他被那些衣着华贵的姑娘们,众星捧月一般的围着,
而自己呢,不过是这焦凰阁里一个不起眼的小管事。
一个无父无母,上不了台面的乞儿。
她攥紧了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最终,她咬牙,摇了摇头,轻声应道。
“裴公子,我现在还有事,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在这说吧。”
裴惊梧愣了愣,看着付玉苍白的脸,转口随意说了些小事。
付玉不咸不淡地答了,便再也没吱声了。
裴惊梧看了她一眼,随后走出了厨房,往院子里去了。
李阳歌看着裴惊梧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真是个书呆子。”
她低声嘟囔着。
“但愿这个书呆子,能开点窍吧。”
院门外,长夏提着一盏灯走了过来,手里还抱着块新做的木牌。
她见裴惊梧回来了,便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她走到焦凰阁临街的正门前,将那块木牌高高挂了出去。
暮色里,牌子上的黑字,笔力遒劲,清清楚楚。
“东家有喜。”
“凡应试举子,皆可在此免费食宿,直至殿试。”
“旁人免入。”
长夏拍了拍手上的灰,正准备转身回屋,几个人影就从街角转了出来。
是四个男人。
为首的一个,穿着一身招摇的锦袍,腰间挂着玉佩,手里摇着把骚包的折扇,十足的纨绔子弟做派。
他身后跟着两人,像是护卫,身材高大,皮肤被晒得黝黑,一身短打劲装,看着风尘仆仆。
还有一个小厮模样的跟在最后,透着股机灵劲儿。
这一行人,径直就朝着焦凰阁的大门来了。
长夏眉头皱了一下,上前一步,拦在了门口。
“几位客官,请留步。”
那锦衣公子哥拿扇子一指门上的木牌,吊儿郎当地问:“怎么?你们这儿不做生意了?”
长夏福了福身,语气客气却疏离。
“回公子,东家有喜,这两日暂不接待外客。”
“不接待外客?”
锦衣公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扬高了八度。
“牌子上不是写着么?应试举子免费食宿!”
他说着,就把胸脯一挺。
“本公子就是来应试的举子!”
长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里写满了不信。
春闱都放榜了,哪还有从外地刚到的举子?
“公子说笑了。”
她的语气冷了半分。
“春闱早已结束,您请回吧。”
“嘿!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锦衣公子,也就是江相如,当场就炸了毛。
他把扇子“啪”地一收,指着自己的鼻子。
“小爷我叫江......蒋如!本来是要考状元的!谁知道半路遇上劫道的,好不容易才挪到京城,连贡院的门都没进着!”
他一边说,一边捶胸顿足,演得情真意切。
“我这心里苦啊!早就听说你们焦凰阁的饭菜一绝,想着来吃顿好的慰藉一下我这受伤的心灵,你还不让进?”
“你这是往我的伤口上撒盐!”
长夏被他这通胡搅蛮缠弄得有些头疼,但依旧守在门口,寸步不让。
“公子,这是东家的规矩,奴婢做不了主。”
江相如眼珠一转,干脆往门槛上一坐,耍起了无赖。
“我不管!今天我就住这儿了!”
“你们要是不收留我,我……我就告诉全京城的人,说你们焦凰阁欺负举子!”
他身后的一个护卫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
那护卫抿了抿唇,只能无奈地退了回去。
里头的动静,到底还是惊动了温弈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