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门,一匹快马飞驰而出,马蹄踏碎了官道上薄薄的晨霜。
马上之人就是南门副将王启的心腹,怀中揣着密信和香囊,正朝着几百里外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狂奔。
那山谷名为“忘忧”,但里面住的人,却从未曾忘忧。
他就是锦晏。
当今天下顶尖的谋士,隐于山林,却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
心腹赶到谷中时,锦晏正坐在一株老松下,与自己对弈。
他约莫四五十岁年纪,一身布衣,鬓有微霜,面容清癯。
只有那双眼睛,沉静得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接过信,一目十行。
信纸在他指间化为飞灰。
“无隅。”
他头也未抬,声音平淡。
一个挺拔的身影从竹屋后面走出来,恭敬地行礼:“师父。”
来人正是锦晏的大弟子,无隅。
这年轻人眉目疏朗,,气质沉稳,颇有其师风范。
“去一趟京城。”锦晏落下一子,棋盘上的局势瞬间逆转,“替为师,收个徒弟。”
无隅一怔:“收徒?”
“嗯。”锦晏的目光还停在棋盘上,话却是对着他说的,“借皇帝寿辰之名,在那些世家子弟里,好生挑一挑。”
他顿了顿,补充道:“温明谦那个皇帝,一直想让我出山。你此去,名正言顺,他不仅不会怀疑,反而会扫榻相迎。”
无隅立刻明白了师父的真正用意。
收徒弟只是个幌子,入京才是真正的目的。
“弟子明白。”
“他不会怀疑你的目的,这正是我们的机会。”锦晏的指尖在棋盘上轻轻一点,“此去京城,明为收徒,实际上有两件事要办。”
“请师父吩咐。”
“其一,助安谈砚与魏然脱身。他们眼下被困在京城,你依计行事,让他们安全离开京城。”
“弟子明白。”
“其二……”锦晏顿了顿,话里多了点温情,“去看看你那位小师妹。”
无隅笑着应道。
师父果然想念小师妹了。
锦晏叹了口气:“她那性子,刚烈易折。京城是虎狼之地,我怕她过得不好。”
“弟子一定护师妹周全。”无隅回答得干脆利落。
他正要转身离开,锦晏又叫住了他。
“等等。”
锦晏起身,走入竹屋,片刻后,指着屋角一堆琳琅满目的物件。
“把这些,一并带上,送去永亲王府,交给她。”
无隅顺着师父的手指看去,饶是他向来镇定,此刻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那哪里是“一些”东西。
分明是一座小山。
有削铁如泥的匕首,淬了剧毒的银针,还有数不清的精巧暗器......
林林总总,全是防身保命的家伙。
旁边,还堆着塞北的风干肉,江南的蜜饯果脯,东海的珍珠粉,西域最好的雪貂皮裘……
吃的、穿的、用的,样样齐全。
锦晏看着那堆东西,眼神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柔软。
他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那丫头性子又倔,从不肯开口求人。”
“多带些东西去,总没坏处。”
“京城吃食粗糙,怕她吃不惯。天气又冷,得多备些衣物。那些人手段阴险,防身的家伙不能少……”
他絮絮叨叨,像个寻常人家为远行女儿担忧的老父亲。
无隅看着这几乎没有落脚之地的马车,又看了看师父,哭笑不得,只有嘴角在微微抽动。
最终,他只能在角落里寻了个勉强能蜷缩身体的缝隙,在一堆风干肉和暗器匣子的包围中,颠簸着向京城而去。
皇帝寿宴当日,天光未亮,林府的马车便已候在府门外等着。
管家皮笑肉不笑地将安谈砚与魏然“请”了出来。
“二位小王爷,请吧。太傅大人已在宫中等候了。”
马车辘辘,驶过长街。
行至朱雀大街,周遭忽然变得喧闹起来。
百姓们张灯结彩,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魏然掀开车帘,有些不解。
他听见路人兴高采烈地议论着。
“听说了吗?皇上寿辰,大赦天下呢!”
“可不是嘛!今晚护城河边还要放河灯,普天同庆!”
魏然的眉头皱了起来,沉声问:“温明谦并非整寿,为何会办得如此铺张?”
安谈砚嗤笑一声:“自然不是为了庆生。”
“他是为了造势。”
“造一个君王仁德、海晏河清的势,好让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显得名正言顺。”
魏然也是心思通透之人,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
一场盛大的庆典,足以掩盖无数暗流。
比如,对某些功劳太大,让他睡不安稳的王府,举起屠刀。
与此同时,永亲王府内。
温弈墨端坐于妆台前,铜镜映出她清丽绝伦的容颜。
付玉,正躬身禀报。
“姐姐,都安排好了。我已用‘凌云公子’的名义,寻了十几个水性最好的手下,他们会从护城河潜入,在林府后院的枯井处待命,只等您的信号。”
“很好。”温弈墨拿起一支螺子黛,又问:“我让你散播的流言呢?”
“也办妥了。”付玉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如今整个京城都在传,说那八品小官丁兴,为了巴结林太傅,送的贺礼几乎搬空了家底,天天在家长吁短叹呢。”
“还有呢?”
“还有,说他早年与那位‘妙手空空’石穿云有过命的交情,石穿云最擅长的,便是飞檐走壁,探囊取物。”
流言,是最好的障眼法。
若林府失窃,所有人第一个怀疑的,只会是对林府不满,又恰好有“门路”的丁兴。
温弈墨满意地点了点头。
“做的不错。”
万事俱备。
她挥退付玉,独自坐到妆镜台前。
镜中的少女,眉目清丽,褪去了平日锋芒,沉静如水。
她执起螺子黛,细细描眉。
眉峰被描摹得微微上挑,添了几分锐利。
她又取过胭脂,在唇上轻轻一点,殷红如血。
而那眼角处,一颗极小极淡的泪痣,如艳红的朱砂,为她添上了一抹易碎的美感。
清丽与艳丽,端庄与锋利,在她身上奇异地融合。
她缓缓起身,一身赤色的宫装如流火般铺陈开来。
永亲王妃走了进来,看到女儿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与自豪。
“墨儿,准备好了吗?”
温弈墨回过头,微微一笑。
“母亲,时辰到了,我们入宫吧。”
永亲王府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两辆华盖马车在晨曦微光中,驶向皇城。
车厢内,熏香袅袅。
唐念绮看着对面的女儿,一身赤色宫装,衬得那张清丽的脸多了几分艳色。
她伸手,理了理温弈墨鬓边的一缕碎发,动作轻柔。
“墨儿,宫门深似海,今天……要千万小心。”
“母亲放心。”
温弈墨应道,眼睫微垂,遮住了眸底的锋芒。
马车行至长乐坊,京城最繁华的街口,温弈墨忽然开口。
“母亲,您先行一步吧。”
唐念绮抬眼,有些不解。
温弈墨浅浅一笑,解释道:“女儿想去接昭斓一同入宫,有她在,也能帮着应付温弈舒几分。”
唐念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目光里没有探究,没有质问,只有了然与担忧。
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
知道她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也好。”唐念绮松开手,声音温和有力,“我在宫里等你。但切记,凡事不可逞强,你的身后,还有为娘,还有整个永亲王府。”
“女儿明白。”
温弈墨欠身,看着母亲的马车走远,她立刻上了后面那辆载着可竹和付玉的马车。
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神情变得冷肃。
“付玉。”
“在。”
“你那些‘朋友’,都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