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郡主,都准备好了。扮作小贩的,卖唱的,还有几个混在乞儿堆里,都在林府马车要经过的路上等着了。”
温一墨微微点头,目光投向马车外,好像能穿过重重屋檐,看到那些正在前往皇宫的马车。
她知道,安谈砚和魏然一定在其中一驾马车上。
他们手中有她最需要的东西——林府的密库地图。
但是皇宫内苑,眼线太多。
尤其是温弈舒,那双嫉恨的眼睛,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攻击她的机会。
在宫里接头太危险。
最好的时机,是在路上。
温弈墨看向身侧的可竹。
“可竹,换衣服。”
“是,郡主。”
可竹的身影消失在车厢的隔断后。
温弈墨接着对车夫吩咐:“去清音坊。”
林府的马车内,气氛沉凝。
安谈砚按着腰间的佩剑,透过车帘的缝隙,警惕地看着街上的一切。
魏然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手里的折扇一下一下轻轻地摇着。
“你说,”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点好奇,“那位‘夏小姐’,会用什么法子来见我们?”
安谈砚轻笑:“她心思缜密,行事肯定周全。林府的地图,在她手上才能发挥最大的用处。”
“你倒是对她很放心。”魏然睁开眼,“我倒是好奇,她要怎么在这重重监视下,接近我们的马车?然后又要用什么法子,去闯那固若金汤的林府?”
安谈砚没有接话。
他脑海中浮现的,是林府宴会那日,那个勇敢坚毅,却言辞犀利的女子。
随后,他把藏在袖子里的那卷羊皮地图,又往里塞了塞。
这时,一阵激昂高亢的琴声,毫无预兆地穿透了街市的喧闹,直入云霄。
那曲调,金戈铁马,气吞山河。
是《琅琊破阵曲》。
安谈砚与魏然猛地对视一眼,心里一震。
是她!
安谈砚一把掀开车帘。
琴声,是从街角那座三层高的“闻音楼”传来的。
最高层的窗户半开着,隐约能看到一个赤色的身影,临窗而立,却看不真切。
她竟然这么大胆!
安谈砚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讶。
她这是在告诉他们,她来了。
琴声越来越激烈,如千军万马奔腾,一下子吸引了街上所有人的注意。
也就在这时,街上开始喧闹起来。
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了出来,哭喊着、推搡着,直接冲向了林府的马车。
“大老爷行行好!赏点吃的吧!”
“太傅大人万寿无疆!可怜可怜我们吧!”
护卫们立刻上前赶人,鞭子挥舞,呵斥声、哭喊声、求饶声混作一团。
场面,瞬间乱成一锅粥。
混乱中,一个身形瘦小满脸污泥的“小乞丐”,被人群推搡着,跌跌撞撞地撞向了车轮。
她摔倒在地,趁着护卫不注意,猛地伸手,一把掀开了马车的车帘。
“大……”
她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就对上了车里两双锐利的眼睛。
是可竹!
安谈砚反应很快。
在护卫的长鞭打来之前,他手腕一动,那卷羊皮地图已如一道流光,精准地塞进了可竹的袖子里。
“滚!”
他大声呵斥,一脚将可竹踹开。
动作很快,没有一点犹豫。
力道看着很大,落在身上时却早已收住了,虚虚地落到可竹身上。
可竹在地上滚了一圈,立刻爬起来,混进四散奔逃的乞丐群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巷子深处。
所有事,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护卫们重新围住马车,街市也恢复了秩序,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楼上的琴声,也停了。
安谈砚放下车帘,后背全是冷汗,眼里满是赞许。
“好一招声东击西,乱中取栗。”
魏然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她确实很聪明。”
安谈砚望向清音坊的方向,好像能看到那个坐在楼上的女子。
长乐坊的街市,又重归喧嚣。
那辆属于永亲王府的马车,终于再次启动,不疾不徐地,朝着兵部侍郎府的方向驶去
离开的时候,马车上已经多了一个同样穿着永亲王府侍女服饰的女子。
车厢内,温弈墨把那卷还带着别人体温的羊皮地图慢慢打开。
图上,红砂和墨线交错,把林府的每一处亭台楼阁,护卫暗哨,都画得很清楚。
她的指尖,最后停在了西侧那座废弃院落的池塘上。
那里,被朱笔圈出的圆圈,写着“密库”两个字。
温弈墨眸光沉静,看不出半分波澜。
她把地图仔细叠好,藏进袖子暗袋里。
好像这费尽心机得来的,不过是一张普通的纸。
马车在兵部侍郎府门前停下。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湖绿色锦装的身影,像风一样跳上了马车。
“墨墨!你可算来了!再晚点,我爹就要亲自押我进宫了!”
夏昭斓一坐下,就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的蜜饯丢进嘴里,眉飞色舞,神采奕奕。
她看了看付玉,又看了看她身边那个她从未见过的侍女。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什么,只是跟付玉笑着打了个招呼。
温弈墨看着她,嘴角露出浅笑。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位好友,心里再多的烦躁阴郁,都能消散大半。
“让你久等了。”
她没有告诉夏昭斓,就在刚才,她已经拿到了林府的密库地图。
更没有告诉她,今夜,她将再次闯入那座龙潭虎穴。
有些重担,她一个人扛就够了。
“走吧,入宫。”
温弈墨轻声说,敲了敲车壁。
马车调转方向,朝着那座巍峨的宫城,慢慢驶去。
皇城,紫宸殿。
万寿节的宫宴,已经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殿内金碧辉煌,琉璃灯盏将整个大殿照得恍如白昼。
御座之上,当今皇帝温明谦穿着明黄龙袍,微胖的身体陷在宽大的龙椅里,扫视着台阶下的百官。
他的左边,是太子温弈修,右边,则是他最宠爱的嫡公主,温弈舒。
再往上,高台之上,设了两宫太后的凤座。
但是这座位,却透着说不出的奇怪。
冯太妃,皇帝的生母,一身凤袍,满面红光。
而本该地位更高的皇太后柳云烛,却只穿着一身半旧的宫装,神情木然,和冯太妃坐在一起。
这是何等的僭越!
明白人都看得出,这是皇帝在故意抬高自己的生母,羞辱这位没有实权的嫡母皇太后。
谁让柳云烛的亲儿子,温弈墨的父亲温明远,死得早呢。
先帝与温明远接连薨逝,才有了今天的温明谦。
柳云烛好像对这一切毫无所觉,自从丧子丧夫之后,她就经常疯疯癫癫,对宫人的怠慢和这公开的侮辱,都视若无睹。
茶凉了,也无人更换。
温弈墨坐在女宾席的屏风后,远远望着高台上那个孤寂落寞的身影。
那是她父王的母后,她的亲祖母。
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轻轻捻了捻袖子里的银针,用皮肉的痛把心里的疼给压了下去。
男宾席上,安谈砚与魏然被安排在了林石诣的身后。
这个位置,既是殊荣,也是监视。
安谈砚的目光,穿过重重人影,望向对面那片被屏风隔开的女宾席。
他知道,夏昭斓就在那里。
可隔着那层屏风,他什么也看不清。
美人如花隔云端。
他心中无缘无故地浮现出这句诗,接着又自嘲地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宴正酣,歌舞升平之下,暗流早已涌动。
林石诣一派的官员,皆坐在左侧
而以御京王为首的亲王勋贵,则坐在右边。
泾渭分明,壁垒森严。
歌舞未歇,御京王就已经率先发难。
他举起酒杯,远远对着林石诣,声音洪亮,传遍了整个大殿。
“林太傅,本王听说,皇城使李大人,前天给大理寺的何大人送了一份厚礼啊。不知道这礼,是为何而送啊?”
这话一出,在座的人都惊了。
李大仁与何宇,都是林石诣的左膀右臂,朝中人尽皆知。
御京王这样做,就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指责林党结党营私,行贿受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