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石诣坐在左席首位,听到后只是眼皮抬了抬,甚至没去看御京王一眼,像在听一个和自己无关的笑话。
他还没说话,御座上的皇帝温明谦却先皱起了眉。
“御京王,”温明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警告,“今天是朕的寿宴。况且,此事还没查清,还是慎言为好。”
这偏袒的意思非常明显。
御京王咬了咬牙,还想再说什么。
林石诣却在这时慢慢开了口。
他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端着酒杯,慢条斯理地轻抿一口。
“王爷还是这么着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让人觉得胆寒。
“有些事,没查清楚之前,话说得太满,可是会闪了舌头的。”
林石诣抬起眼,浑浊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御京王身上。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御京王。
这个手握兵权和先帝关系匪浅的老家伙,是他心里最大的一根刺。
为了今天,他已经布了很多年的局。
他不但早就把这位老王爷架空了,还在他身边安插了一个藏的很深的眼线。
现在,万事俱备。
就等那个棋子,送上最后的信号。
今夜,他不仅要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还要彻底拔掉御京王这颗眼中钉。
“你!”御京王还想再说什么,却在皇帝扫过来的眼锋下,怔住了。
殿内丝竹之声依旧,舞姬的身姿曼妙。
但这歌舞升平的表象之下,是已经绷紧的弓弦。
林石诣端起酒杯,对着那个须发花白,脊背却依旧挺直的老人,遥遥敬了一杯。
说是敬,却毫无半点尊重。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御京王,我看你还能蹦跶几时?
这盘棋,他从九年前就开始布了。
九年前,先帝温淮陵尚在,温明谦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温淮陵却对温明谦的血脉起了疑心,密令他最信任的御京王彻查。
林石诣怎能容许这桩天大的秘密被揭开?
于是,他先下手为强。
一剂无色无味的奇毒,悄无声息地送入了御京王妃的汤药里。
王妃自此缠绵病榻,遍请名医也治不好。
就在御京王府上下绝望之际,他安排好的“神医”便出现了。
一番“妙手回春”之后,王妃竟奇迹般地康复了。
只是,性情变了。
容貌,也似乎有了些变化。
记忆,更是模糊了大半。
御京王那傻子,只当她是久病初愈,伤了根本。
他哪里知道,枕边之人,早已被偷梁换柱。
真正的王妃,早已化作一堆黄土。
而如今睡在他身边的女人,不过是他林石诣于民间寻来的一个戏子。
因着与王妃有八分相似,便被他圈养起来,日日夜夜,模仿着王妃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
只可惜,这枚最重要的棋子,九年来却始终没能找到那道先帝留给御京王的密诏。
林石诣的目光,从御京王身上,缓缓移向御座上的温明谦。
皇帝的眼神,也正阴沉地望着御京王。
那毫不掩饰的杀意,让御京王心中一凛。
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林石诣与皇帝,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他们不会再等了。
若再不行动,他阖府上下,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想起昨日,那个深夜到访的年轻人。
锦晏先生的大徒弟,无隅。
“王爷,晚辈无隅,受师傅的命令,来帮助安小王爷与魏小王爷脱身。”
“明日宫中必有大乱,晚辈会设法带他们二人脱身。”
“只是,林石诣势大,眼线密布。王爷,请务必小心身边之人。”
小心身边之人……
御京王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看着不远处女宾席上,与旁人谈笑晏晏的王妃,眼中闪过一丝悲凉。
他早就察觉到了。
只是不敢信,不愿信。
今夜,怕就是图穷匕见之时。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如火烧心。
也罢。
他看向男宾席末尾,那个自己最疼爱的孙儿,郝循。
他的儿子,儿媳,都已经为了大启战死沙场。
如今,他郝家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
孩子还小,不该断送在这里。
御京王心中已有了决断。
他借口更衣,悄悄离席,在通往后花园的走廊下,见到了等在那里的无隅。
“无隅先生,”御京王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已经看淡生死,“今夜,老夫怕是走不了了。”
无隅皱眉:“王爷,何出此言?留得青山,哪怕没柴烧?”
御京王摇了摇头,惨然一笑。
“老夫手握京畿兵权多年,若不死,皇帝寝食难安,林石诣也绝不会罢手。”
“只有老夫死了,他们才会真正安心。”
“只有他们安心了,你们,才有机会逃出去。”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虎符,塞进无隅手中。
“这是老夫的私印。你带着它,去王府寻我的孙儿郝循。”
“今夜,老夫会用这条命,为你们撞开一条生路。”
“届时,宫中大乱,你务必带着安谈砚、魏然,还有郝循,杀出去!”
“城外三里坡,有我安排的死士接应。你们跟着安谈砚,去定远王府,那是现在唯一安全的地方了。”
无隅握着那枚尚有余温的虎符,心头巨震。
“王爷,万万不可!此非万全之策,不过是玉石俱焚!”
御京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不。”
“这是唯一的生路。”
“老夫这一生,忠于先帝,忠于大启。如今,不过是践行最后的承诺罢了。”
他转身,那略显佝偻的背影,在宫灯的映照下,竟透出一种慷慨赴死的决绝。
“拜托了。”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重如泰山。
无隅收紧了手指,将虎符与另一份东西紧紧攥在掌心。
那是一半的禁军防卫图,是昨晚御京王给他的。
他要用这一半,完成御京王的嘱托。
无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的情绪,整了整衣冠,朝着紫宸殿的方向走去。
殿前廊下,林石诣正与几位心腹大臣谈笑风生,那张富态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志得意满。
无隅缓步上前,躬身一揖。
“无隅,见过林太傅。”
林石诣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转过头,浑浊的眼珠在看到无隅的瞬间,猛地一缩。
“你是……锦晏先生的大弟子,无隅?”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怀疑。
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宫宴的守卫,是他亲自布置,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无隅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的审视,神色自若地答道:“正是。家师听闻圣上万寿,特命晚辈前来贺寿。”
“哦?”林石诣的疑心更重,“锦晏先生一向不问世事,怎会突然想起为陛下贺寿?”
“家师说,他欲收一位关门弟子,传承衣钵。”
无隅不紧不慢地说出准备好的说辞。
“陛下听闻此事,龙心大悦,便特许晚辈入宫,让晚辈与太傅商议。”
这话,合情合理。
林石诣眯起了眼。
他确实曾多次派人去请过锦晏,想让他出山辅佐太子。
只是那老家伙油盐不进,一直避而不见。
怎么今日,竟主动送上门来?
林石诣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分毫。
“原来如此。不知锦晏先生,想挑选何人做为弟子啊?”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不远处的太子温弈修。
若太子能拜锦晏为师,得其声望相助,温明谦的皇位就更稳了。
无隅微微一笑,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