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京城的雪停了。
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滴答落下,在青石板上砸开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雅弄轩的旧匾额被摘了下来,换上了一块崭新的梨花木牌匾。
鸿叔指挥着工匠,将一根根上好的金丝楠木搬进院里。
“惊梧先生,这处飞檐,真的要用榫卯嵌合,不加一根钉子吗?”
裴惊梧穿着一身新做的棉袄,袖口卷起,正帮着匠人打磨一根梁柱。
听到鸿叔的话,他走过来,接过图纸。
“鸿叔,主上要的,不是一座酒楼。”
“是一处风雅地,销金窟。”
“一钉一卯,皆是乾坤。”
鸿叔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年轻人,眼中满是赞叹。
不过几天,他就将雅弄轩的改建规划得井井有条,连最挑剔的工匠都对他言听计从。
“外院要大气,内院要雅致。”
裴惊梧站在廊下,手里拿着图纸,对鸿叔细细讲解。
“外院的梁柱用整木,雕龙画凤,要的就是那股子富贵逼人的气势。”
“内院的妆阁绣房,则要用竹木做隔断,窗棂要雕成海棠花样,移步换景,处处都得透着精巧。”
鸿叔听得连连点头,心里对这个瞧着文弱的年轻人,又高看了几分。
裴惊梧一边指点着工匠,一边将温弈墨给他的裴家宗谱和京中官宦名录,背得滚瓜烂熟。
白日里,他是雅弄轩的监工。
到了夜里,他就去国子监老祭酒徐闻达的府上求学。
徐闻达是孟千放的旧交,得了好友嘱托,本来还有些不情愿,以为是什么纨绔子弟。
老祭酒起初还端着架子,没给裴惊梧什么好脸色。
但是在考校了裴惊梧几篇文章后,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怪哉,怪哉。”
他捻着山羊须,围着裴惊梧转了好几圈。
“你这底子,比国子监里头那些膏粱子弟,扎实了不知多少倍。”
裴惊梧低头恭敬道:“小子愚钝,劳烦先生费心。”
徐闻达哈哈大笑。
“不愚,不愚!”
“是块璞玉。”
“老夫这把老骨头,定要将你雕琢成器!”
徐闻达来了兴致,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为官之道,在制衡,也在取舍。”
“你记着,水至清则无鱼。”
裴惊梧静静听着,将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
城南的施粥棚,热气腾腾。
李阳歌和付玉穿着半旧的绸缎衣裳,扮作心善的富户人家,亲自给那些冻得发抖的乞儿流民盛上一碗热粥,两个馒头。
对那些有病痛的平民百姓,也请了大夫来看诊。
这些钱,都是从林府的密库里来的。
温弈墨说,林家的钱,取之于恶,当用之于善。
这些钱,要让京城最底层的百姓,能熬过这个冬天。
也要让他们,成为主上的眼睛和耳朵。
一个穿着破烂棉袄的男人,缩在墙角,眼神贪婪地盯着施粥的木桶。
他正是张癞子。
赌场的人刚走,他浑身都疼,肋骨像是断了几根。
三天。
三天之内再还不上钱,赌场的人就要剁了他的手。
而他的姐姐,都成了当官的妾室,却完全不管他的死活。
以前还能给几辆银钱打发他,现在根本连他的面都不见了。
真是丧良心!
就在这时,扮作富家小姐的李阳歌,从他身前走过。
一个绣着兰草的香囊,“不经意”地从她袖中滑落,掉在张癞子脚边的雪水里。
张癞子眼疾手快,一把捡起,藏进怀里。
他掂了掂,分量不轻。
等李阳歌走远,他躲进一条无人的小巷,迫不及待地打开香囊。
一瞬间,珠光宝气,晃得他睁不开眼。
一支赤金嵌红宝的凤头钗。
一对温润通透的羊脂玉镯。
还有一个雕工精美的翡翠环。
张癞子激动得浑身发抖。
发财了!
他不管不顾,揣着东西就朝城里最大的当铺跑去。
当铺的掌柜是个老人精,接过东西只看了一眼,心头便是一跳。
那凤头钗的尾端,刻着一个极小的“林”字。
他想起最近满城风雨的林府失窃案,不动声色地收下东西。
“客官要当多少?”
“五百两!少一个子儿都不行!”张癞子叫嚣道。
掌柜笑了笑,爽快地点了五百两银票给他。
“您拿好。”
张癞子拿着银票,得意洋洋地走了。
他前脚刚走,当铺的伙计后脚就从后门溜了出去,直奔林府。
张癞子没去还债。
他捏着银票,又一头扎进了赌场。
他没发现,几个小乞儿,像影子一样,远远跟着他。
也没看见,当铺的伙计,是如何进了林府的大门。
赌场里,乌烟瘴气。
张癞子一把将银票拍在桌上,吼道:“下注!全压大!”
他忘了还债,忘了被剁手的威胁。
他只想着,一夜暴富。
就在张癞子杀得兴起的时候。
赌场的门被一脚踹开。
林府的管家林安,带着当铺掌柜和一队家丁,杀气腾腾地闯了进来。
“就是他!”
当铺掌柜一指张癞子。
家丁们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将他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
“说!”
林安一脚踩住他的手。
“去当铺典当的东西,从哪来的?”
张癞子被打得鼻青脸肿,连声求饶。
“是……是捡的!我真是捡的!”
林安冷笑。
“捡的?”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他加重了脚下的力道。
张癞子疼得惨叫,情急之下,大喊起来。
“你们不能打我!”
“我姐夫是丁兴!是丁大人!”
“你们敢动我,我姐夫饶不了你们!”
“我没偷!是捡的!真是捡的!”
林安的脚下一顿。
丁兴?
他想起近日常听到的风言风语。
说丁兴抱怨给太傅的孝敬太多,压得他喘不过气。
又说丁兴早年与那妙手空空石穿云有些交情。
林安的脑中,瞬间闪过太傅在密室里找到的那枚铁片。
上面,正刻着石穿云的标记。
原来是他!
林安几乎立刻断定,是丁兴伙同石穿云偷了林府!
他一把拎起张癞子,回府禀报。
林石诣听完,坐在太师椅上,半晌没说话。
“丁兴……”
他有些不信。
丁兴是他从他手里买的官,对他向来忠心耿耿,如同一条狗。
狗,会反咬主人吗?
“太傅。”
林安躬身道。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林石诣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若是真的,连人带府,都给我封了。”
林安领命,带着人马,直接闯进了丁兴的府邸,闹得一片鸡飞狗跳。
丁兴穿着一身寝衣,被人从床上粗暴地拖了下来。
“你们干什么!反了!反了!”
林安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嚣,一挥手。
“给我仔细地搜!”
结果,在丁兴书房里,真的搜出了另外几件密库失窃的珍宝。
“我冤枉啊!”
丁兴看着那些东西,如遭雷击,百口莫辩。
他被粗暴地锁上镣铐,像拖死狗一样拖走。
府门被贴上了封条。
不远处的茶楼上,李阳歌看着这一幕,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丁兴。
那个草菅人命,害死她全家的狗官,终于倒了。
李阳歌知道,这只是开始。
离真正为家人昭雪的那一天,不远了。
林府地牢,潮湿阴暗。
丁兴被吊在刑架上,被打得浑身是血。
“说,你的同党是谁?”
林石诣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丁兴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觉得冤枉。
“林石诣!你竟敢对我用刑!”
“我虽官职不高,也是朝廷命官!”
“你敢屈打成招,我就去告御状!把你买官卖官,结党营私的破事,全都抖出来!”
林石诣笑了。
“狗急了,是会跳墙。”
“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
他挥了挥手,烙铁烧得通红,被狠狠按在丁兴的胸口。
“滋啦”一声,皮肉焦糊。
“啊——!”
丁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