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像尖利的针,扎进温弈墨的耳朵里。
杨慎?
那个斗鸡走狗,眠花宿柳,整个京城都有名的纨绔子!
温弈墨猛地抬头,看向夏昭斓。
夏昭斓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平日里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茫然和惊恐。
宣旨的太监合上圣旨,皮笑肉不笑地递过来。
“夏姑娘,接旨谢恩吧。”
温弈墨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怔怔地跪着,看着夏昭斓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卷明黄的丝绸。
直到太监一行人转身离去,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公公留步!”
她提着裙摆,疯了一样追了上去。
“这桩婚事,是不是搞错了?”
太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郡主,圣意已决,岂能儿戏?”
“为什么!昭斓做错了什么?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太监垂下眼帘。
“郡主,这是文熙公主为您和夏姑娘求来的恩典,您该谢恩才是。”
文熙公主。
温弈舒!
温弈墨的身体晃了一下,如遭雷击。
她看着太监远去的背影,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恩典。
这是冲着她来的,最恶毒的报复。
她转身,不顾一切地朝宫门跑去。
“郡主!您不能去!”
“郡主,您冷静些!”
侍女的阻拦,她充耳不闻。
宫门外,侍卫的长戟交叉,拦住了她的去路。
温弈墨没有闯。
她撩起裙摆,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直直地跪了下去。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
起先是几滴,转瞬,便成了倾盆之势。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单薄的春衫,顺着她清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知道,这都是因为她。
她记得,上个月在御花园,温弈舒故意用茶水溅湿了她的新衣。
是夏昭斓当场就叉着腰,挡在她身前。
“公主殿下,您是手滑了,还是眼花了?”
当时温弈舒气得攥紧了帕子,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光是因这一件事,而是长久以来温弈舒对她的厌恶。
温弈舒不敢明着对付她这个永亲王独女,因为皇帝要顾及颜面。
所以,她就对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人下手。
毁了昭斓的一生,就是在剜她的心。
这比任何直接的惩罚,都要来得残忍。
此刻,紫宸殿的暖阁里,温弈舒正依偎在皇帝温明谦的身边,为他剥着一颗荔枝。
“父皇,女儿也是为了嘉宁妹妹好。”
她眼尾上挑,声音又娇又软。
“她与夏家姑娘……实在走得太近了些……”
温明谦本就多疑,又对永亲王府存着几分忌惮,听闻温弈墨与武将之女如此亲密,心里早已不快。
如今被最宠爱的女儿一挑拨,更是怒火中烧。
“一个兵部侍郎之女,也敢在宫中如此放肆!”
“朕给她指一门亲事,让她早些出宫嫁人,安分守己,也省得带坏了墨儿!”
温弈舒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大雨如注。
温弈墨跪在宫门外,浑身都湿透了,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想起夏昭斓方才那张惨白的脸。
愧疚,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是我的错。
是我连累了你。
雨水冲刷着她精致的眉眼,她缓缓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抬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
雨更大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片冰冷的水雾。
夏昭斓跑了过来。
她甚至忘了打伞,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发髻散了,几缕湿发黏在惨白的脸上。
她看到温弈墨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心疼极了。
她的墨儿,身为郡主,竟然为了她如此不顾颜面。
她冲过去,一把抓住温弈墨的手臂,想把她拽起来。
“墨墨!你疯了!快起来!”
她的声音在雨幕里,带着哭腔,发着抖。
温弈墨纹丝不动。
夏昭斓使劲地拉,可温弈墨跪得太稳了,像是已经和脚下的青石板长在了一起。
“你起来啊!”
夏昭斓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温弈墨终于缓缓地抬起头。
雨水顺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往下淌,那双曾经清亮含笑的眼睛,此刻是一片死寂。
她看着夏昭斓,嘴唇动了动。
“对不起。”
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吞没。
“都是我的错。”
“是我连累了你。”
夏昭斓的动作僵住了。
她看着温弈墨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心口一阵刺痛。
她松开手,眼泪混着雨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不关你的事!”
她哭着喊。
“是我自己惹了公主不快!”
“是我活该!”
温弈墨只是摇了摇头,目光穿透雨幕,仿佛看到了紫宸殿里那张得意的脸。
“你惹她不快,也是为了我。”
这一句话,瞬间打开了夏昭斓所有紧绷的情绪。
她再也撑不住了。
她猛地扑过去,从身后紧紧抱住了温弈墨。
“我不后悔!”
夏昭斓把脸埋在温弈墨冰冷的颈窝里,放声大哭。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护着你,我还算什么夏昭斓!”
“那个杨慎算个什么东西!大不了,大不了我出嫁那天就一头撞死在花轿里!我绝不受这个辱!”
温弈墨的身体,因为她的拥抱,终于有了一丝轻微的颤抖。
她反手,握住了夏昭斓环在她身前的手。
冰冷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不会的。”
温弈墨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夏昭斓哭得更凶了。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抱得更紧。
良久,她松开温弈墨,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然后,她在温弈墨身边,撩起同样湿透的裙摆,也直直地跪了下去。
温弈墨诧异地看她。
“你……”
夏昭斓扭过头,冲她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一个人跪着多冷啊。”
“我陪你。”
两个少女,就那样并肩跪在宫门之外,任由倾盆大雨冲刷。
从清晨圣旨下达到天色昏黄,再到夜幕四合。
雨势渐歇,化作了绵绵的冷雨。
她们跪在那里,仿佛要将这一生的天真与软弱,都尽数还给这场春日里的寒雨。
宫门内外,仿佛隔了两个世界。
永亲王府的马车,在不远处停了很久。
王妃唐念绮站在远处的回廊下,看着雨中那两个单薄的剪影,满腹心疼。
她知道,这是女儿自己选择的路。
她也知道,从今夜起,她的墨儿,再也不是那个只会在桂花树下微笑的嘉宁郡主了。
她终究没有上前。
这一跪,便是一天一夜。
同一片夜空下,南境的风,像刀子。
定远王府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卷起漫天沙砾。
中军大帐内,安谈砚正对着舆图,指尖在“西凉”二字上缓缓划过。
帐帘猛地被人掀开。
江相如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脸上是少有的凝重。
“谈砚!”
他的声音有些急。
“京都八百里加急,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