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初她在林府,跟定远王府小王爷安谈砚交换的信物。
谭言,安谈砚。
那个从前以质子之身,在京都风雨中挣扎求存的小王爷。
原来是他。
温弈墨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京城这地方,本就是个大泥潭。
他当初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从这漩涡里逃出去,回了定远王府。
如今皇帝温明谦的猜忌心越来越重,朝里暗流汹涌,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能让他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再潜回京城来?
暗香之前送来的,关于西凉王的那封密信,突然在她脑子里冒了出来。
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关联?
她必须弄清楚他的来意。
她伸出手,轻轻按在了夏昭斓冰凉的手背上。
“昭斓。”
“让他进来。”
夏昭斓猛地转头看她,眼里满是震惊和不解。
温弈墨对她摇了摇头,眼神沉着得很。
“听我的。待会和你解释”
夏昭斓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满肚子的疑问咽了回去。
她了解温弈墨,知道她这么做,肯定有道理。
这么多年了,她早就习惯了信她。
夏昭斓深吸一口气,对绿云吩咐道。
“去,把那位公子带到偏厅,先奉杯茶。”
“是,小姐。”
绿云虽觉得自家小姐和郡主的神情都有点怪,可也不敢多问,躬身行了个礼,转身退了出去。
温弈墨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昭斓,你先回房去。”
“记住,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可是……”
“相信我。”
温弈墨的语气不算重,却带着一股能让人安心的力量。
夏昭斓咬了咬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好。”
安谈砚跟着绿云,穿过抄手游廊,往偏厅走。
他脚步沉稳,眼神却不动声色地扫过院里的一景一物。
夏府不像寻常官宦人家那样精致柔婉,处处透着股武将世家的爽朗大气。
走到一块开阔的地方,他的脚步微微顿了顿。
不远处,立着个挺大的兵器架。
架上刀枪剑戟样样都有,长枪的红缨在风里轻轻飘着,刀刃在太阳底下闪着寒光。
安谈砚的目光,在那柄环首刀上停了一会儿。
他侧过头,装作随口的样子,问领路的绿云。
“府上的小姐,也喜欢这些兵器?”
绿云一听,忍不住笑了,语气里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
“安公子您有所不知。”
“我们家小姐,可不是那些寻常的大家闺秀。”
“整个京都谁不知道啊,我们小姐不爱首饰粉黛,就爱舞刀弄枪。”
“这架子上的兵器,小姐每一样都使得熟练着呢!”
安谈砚点了点头,嘴角好像勾了下,露出个极淡的弧度,可很快又压了下去。
他又接着问。
“听说夏小姐身手很不一般?”
“那是自然!”绿云的下巴抬得更高了,“小姐从小跟着将军练武,身子骨比好些男儿家都结实!”
“那夏小姐平日里,还有别的喜好吗?”
“喜好?”绿云想了想,“除了练武,小姐就喜欢骑马,还有……看兵书!我们小姐啊,最是感兴趣这些!”
安谈砚“嗯”了一声,没再往下问。
他垂下眼帘,把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思索藏了起来。
绿云没察觉出任何不对,只当这位公子是好奇,把他引到偏厅门口,就躬身行了个礼退下了。
“公子您先坐,小姐过会儿就来。”
安谈砚推开门,走了进去。
偏厅里的陈设很简单,光线倒亮堂。
他没坐下,只是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那一丛翠竹。
他的背影挺拔得像棵松,玄黑色的锦袍衬得他肩宽腰窄,只有那微微攥紧的指节,泄露出他这会儿心里并不平静。
他在等。
等一个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门,开了。
安谈砚缓缓转过身。
一道纤细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来人身穿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衣裙,身形清瘦,脚步轻缓。
安谈砚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张脸上。
他的呼吸,都沉了半分。
气氛,在这一刻僵住了。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的颤抖。
“你不是夏昭斓。”
不是疑问,是陈述。
说得斩钉截铁。
温弈墨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她心里,泛起了一丝波澜。
她自认为没露出任何破绽,他是怎么一眼就看穿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的声音清冷冷的,听不出情绪。
“当初在林府,帮你给锦晏先生送信的人,确实是我。”
安谈砚的目光紧紧锁着她,像是要透过那张面具,看清她的灵魂。
“我知道是你帮我们送了信。”
“也知道是你,在宫里为我和魏然安排好了逃跑的路线,还联系了北境的人来接应。”
“也知道是你在忘忧谷和我一同登高望远”
“这些,我一直都记着。”
“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温弈墨垂在身侧的手上。
那是一双雪白的手,指节纤长,保养得很好
“在来京的路上,我听到不少传闻说,夏昭斓小姐从小习武,在马上能开弓,在马下能舞刀。”
“她的虎口和指腹,肯定有常年练武留下的厚茧。”
“但你的手,没有。”
温弈墨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就听他接着说道。
“还有,你的身形,你的走路姿势,甚至你说话的习惯,都跟我一路上听到的,关于那位夏小姐的传闻,完全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
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
“当年在长乐街,来找我要林府地图的那个小乞丐,她的手上,也没有茧。”
所有线索,都对上了。
从他决定用那根乌木簪敲开夏府大门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赌。
赌夏府里的夏昭斓,和当年帮他的人,不是同一个。
现在,他赌赢了。
偏厅里,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
温弈墨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聪明。”
这几个字,跟承认没两样。
安谈砚紧绷的身体,在那一刻,肉眼可见地松了下来。
那种自从踏入京城就一直缠在他眉头上的沉郁,好像也散了些。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往上扬。
那是个极浅的笑,却真实得像冰雪刚化。
“你不是夏昭斓。”
他轻声又说了一遍。
“那就好。”
温弈墨的眉头,终于没忍住皱了起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脸上那近乎松了口气的神情,只觉得荒唐得很。
一种说不出的疑惑,涌了上来。
“你……”
她的声音里,带着审视和不解。
“莫不是发烧烧糊涂了?”
“你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千里迢迢潜回京城……”
“就只是为了问一句,我是不是夏昭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