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杂夹着些许泥土的清香,吹来时带有几分凉意。
姜屿棠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怀里揣着那包刚从布庄买来的新衣。
她踮着脚在人群里穿行,到处搜寻程家人的身影,时不时要避开地上的行囊和蜷缩的流民。
“让让,劳驾让让。”
她轻声说着,正要从两个蹲在地上啃干粮的汉子中间挤过去,忽然有人从身后狠狠撞了她一下,怀里的布包险些脱手。
姜屿棠踉跄着扶住旁边一棵枯树,见撞她的人也停下了脚步。
撞她的人转过侧脸,正是程黛儿。
姜屿棠愣了愣,才一会儿没见,对方脸色蜡黄,一副神色惶恐的模样,见到她仿佛见到了救星。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程黛儿便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手指冰凉,力气却大得惊人,二话猛地拉着她就往不远处的河边走。
“你快跟我来!”
她的声音又急又厉,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引得旁边的衙役和流民都纷纷侧目。
手腕被程黛儿抓得生疼,姜屿棠用力往回拽了拽,龇牙问:“什么事这么急?”
程黛儿脚下的步伐没有停歇,一个劲地拉着她往林中深处走。
“兰舟......兰州他流了好多血,晕过去了......”
姜屿棠震惊地啊了一声,回想自己昨日也没割得很深,怎会就失血过多了呢?
两人拉扯着跌跌撞撞来到河边,姜屿棠抬眼看去,便看到程兰舟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双眼紧闭卧倒在草坪上,身旁的林氏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呜呜呜......我的儿啊......”
视线落在程兰舟血肉模糊的背上,上面覆盖着一层绿色的草,纱布已被拆下放到一侧。
姜屿棠见状顿时火冒三丈,快步走上去厉声质问:“你们给他用了什么!”
林氏被她吓得一哆嗦,抹着眼泪断断续续道:“我们将这种草药磨碎涂到兰舟的背上,他说......说这是止血的药。”
“胡扯!”
一声怒喝,姜屿棠气得将衣服扔到草地上,赶紧跪坐在程兰舟跟前,头也不回对身后的程黛儿说:“你去找我三哥,让他把我装药的包袱拿给你,动作要快!”
程黛儿慌忙地胡乱点头,随后飞快跑去。
“帕子有没有?”
林氏哆嗦颤抖着手将自己擦眼泪的帕子递过去,她拿过帕子快速将后背上覆盖的草药磨掉。
可惜有的碎叶被磨得太碎,与发炎的肉黏在一起,只能用双氧水冲掉。
待碎叶清理得差不多时,程黛儿带着姜怀玉匆匆赶来。
“小妹,药给你送来了。”
“多谢。”姜屿棠接过包袱,拧开瓶盖将整瓶双氧水往程兰舟背后倒,拿出棉签将冲不掉的碎叶挑出来。
不知怎么搞的,伤口的出血量并没有减少,姜屿棠一直用棉球止血也没用。
大量的鲜血涌出,身后程黛儿泣不成声问:“这难道不是止血药吗,为何反而会出这么多血?”
姜屿棠眉头紧锁顾不上回答,手上的动作轻快又敏捷,掐住程兰舟的咬颌喂下四颗云南白药,目光撇到带来的衣服,想起今日随手买来的金疮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往伤口上像撒孜然一样撒了半瓶。
“这是?”林氏问。
姜怀玉拿过瓶子闻了闻:“金疮药。”
裹上纱布后,姜屿棠看着放到一旁堆积如山的棉球,和已经用完的纱布,使坏地暗搓搓掐了程兰舟一把。
她呼了口气站起身便到河边洗手,程黛儿连忙追上前询问:“我弟弟怎么样了?”
“呵。”姜屿棠勾起嘴角冷笑一声,说话也毫不客气。
“要不是你们自己瞎折腾,说不定他早好了,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一点常识没有还天天自己瞎搞。”
就像现代的一些网友,生病了不去看医生,自己到网上瞎搜乱用药,到头来还不是得靠医生救命。
姜屿棠越想越气,用力甩着手上的水,冷着脸看向程黛儿与林氏。
“你们这般有本事以后便不要找我了,华佗都没你们厉害。”
林氏自知理亏,低沉着头默默应下。
“我、我们也是救人心切,兰舟刚好看到这类草药,说在军营里受伤时用过,于是就......”
程黛儿低垂着眉眼,小心翼翼看向姜屿棠,随后反应过来她凭什么这般低声下气,她家落到这副下场全然是姜屿棠害得,气得她攥紧拳头恶狠狠地瞪着人。
姜屿棠见程黛儿话说到一半,自己先气上了,诧异地看着对方。
“姑姐,你看起来肝火有些旺,吃些降火的。”
随后不等对方发作,立即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指着地上的程兰舟厉声叮嘱道:“既然你们托我医治他,便知晓要听从医嘱,医者的话不听,你们信一个挥刀的人拿自己试毒,出意外是迟早的事。”
“可是......”
“还有。”姜屿棠又指向一旁的草药,挠了挠头琢磨改如何向他们解释。
用现代医学的说法给他们讲解,他们不一定能理解。
“这些东西以后不要乱用,它也许当真是止血的药,但每个人的体质会在不同时期发生变化,眼下看来,程兰舟的体质已经不适用于曾经军营里的那套,替我转告他不要作......”
“死”这个字眼没敢说出口,毕竟古人很忌讳这个字,只怕回头程黛儿真将此话转告后,程兰舟来砍她怎么办?
“哎,总之就是不要乱用药,否则下次我真没办法救他。”
可能是亲眼见证,这次程黛儿与林氏老实了许多,没再敢反驳,只有担心程兰舟何时才能醒来。
“不好说,他想醒了自然便醒。”
说完,她将买来的衣服递给程黛儿:“这是你托我带来的。”
程黛儿打开布块一看,是两件极其寻常的衣服,若是放在以前她必不会看一眼,但如今的处境也不是挑的时候。
想到这不禁感慨,物是人非。
姜屿棠见她看着衣服迟迟不说话的模样,还以为是嫌弃衣服差,心虚地摸了下鼻尖,带着鼻音解释。
“这已经是我能买到最好的了,那里的人一看我脚上的铁链便冷嘲热讽,我也是千辛万苦才买到的。”
程黛儿身体一顿,抬头看向姜屿棠时才注意到她发红的眼尾,一时竟升起一丝愧疚。
她抿抿唇缓缓哑声开口:“嗯,谢谢你,今日之事我一定会转告兰舟。”
姜屿棠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随后拿上自己的包袱便与姜怀玉一同离开。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程黛儿视线再次回到衣服上,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曾经姜屿棠独守空房时悄悄流泪的模样。
那时的她只觉得姜屿棠活该,如今看来也只是一个苦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