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决定御驾亲征南海的消息,如同一块投入滚油中的冰块,瞬间在朝堂上炸开了锅。
乾元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相较于平日的大朝会,更多了几分凝重与不安。龙椅之上,萧景琰并未身着明黄龙袍,而是一身玄色劲装,外罩轻甲,腰佩长剑,虽未戴盔,但那通身的杀伐决断之气,已让殿中诸臣感受到了天子不容置疑的意志。
“众卿家,想必已有耳闻。”萧景琰的声音沉稳,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南海墨家余孽,勾结诚王逆党,屡犯我朝疆域,劫掠商旅,更设伏围攻朝廷使团,致使郡主楚晚萤、客卿墨云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其狼子野心,已然昭彰!更兼太子之疾,需南海特有之净尘莲为引,方可缓解。于公于私,于国于家,朕,都必须亲往南海,扫清妖氛,寻药救子!”
话音刚落,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便颤巍巍出列,乃是礼部尚书周文正,他手持玉笏,躬身道:“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乃万金之躯,系天下安危于一身!南海蛮荒之地,风浪险恶,更有墨家叛逆盘踞,凶险异常!陛下岂可轻涉险地?若有不测,国本动摇,臣等万死难赎其罪!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另遣良将前往!”
“周爱卿此言差矣!”萧景琰目光如电,扫过周文正,又看向殿中其他面露忧色或附和的官员,“正因朕系天下安危,才更不能坐视奸佞横行,危及国本!太子乃国之储,其安危即是国本!南海墨家,与前朝余孽勾结,其志不在小,若任由其坐大,必成我大靖心腹之患!朕御驾亲征,正为彰显朝廷决心,鼓舞三军士气,一举荡平顽寇!岂能因惧险而苟安于京城?”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高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况且,朕非生长于深宫妇人之手!昔年北境狼烟,朕亦曾亲冒矢石,与将士同甘共苦!今日南海之险,岂能让朕望而却步?”
这时,兵部尚书出列,声若洪钟:“陛下圣明!臣附议!南海叛逆气焰嚣张,非陛下天威亲临,不足以震慑宵小!臣愿随陛下同行,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几名军中将领也纷纷出列,抱拳请战,声震殿瓦:“臣等愿随陛下踏平南海,扬我大靖国威!”
文官中虽有保守者仍想劝谏,但见萧景琰意志坚决,又有军方重臣力挺,且太子病情与南海叛逆确是实情,最终也只能将话咽回肚里。
萧景琰环视群臣,沉声道:“朕意已决!即日起,由内阁首辅张阁老总领朝政,秦岳将军留守京城,协理防务,监护东宫!其余随行人员、粮草辎重、战船调配,由兵部、户部、工部协同办理,三日之内,务必齐备!”
“臣等遵旨!”众臣齐声应诺。
退朝后,萧景琰回到乾元殿侧殿,沈清辞已在此等候。她亦是一身便于行动的素色劲装,长发简单挽起,褪去了宫装华饰,更显清丽脱俗,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与坚定。
“朝堂之上,想必阻力不小。”沈清辞轻声道,递上一杯刚沏好的参茶。
萧景琰接过,一饮而尽,冷哼道:“无非是些老生常谈,畏首畏尾。殊不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南海之患不除,京城亦非安枕之地。”他看向沈清辞,目光柔和了些许,“你都准备好了?”
沈清辞点头:“嗯。东宫事宜已交代妥当,新配的药方足够支撑翊儿十余日。所需的药材、医具也已装箱。只是……”她犹豫了一下,“陛下,此行凶险,臣妾随行,是否会……”
“不会。”萧景琰打断她,语气肯定,“你不仅是宸贵妃,更是唯一能稳住翊儿病情的人,亦是楚家医术的传人,对南海可能遇到的诡异状况,无人比你更合适。况且,”他声音低沉下来,“晚萤是你姐姐,于情于理,你都该去。”
沈清辞心中微暖,不再多言。
接下来的三日,整个京城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码头上,一艘艘战船进行着最后的检修和物资装载;军营中,精锐的禁军和水师将士厉兵秣马;皇宫内,随行的官员、侍卫、医官、工匠等也在紧张地准备着。
岩生的伤势在沈清辞的精心调理下好了大半,已能自由行动,他坚持要随行护卫。萧景琰考虑到他对诚王府及墨家手段的了解,以及其出色的侦查能力,同意了他的请求,命他统领部分暗卫,负责沿途警戒与先锋侦查。凌云则被留下,协助秦岳守护京城和东宫。
离京前夜,月色朦胧。皇宫各处依旧灯火通明,为明日的启程做最后的准备。沈清辞在临时居住的宫殿内,最后一次检查着随身携带的医药箱和几本至关重要的医书、手札。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响。
沈清辞动作一顿,警惕地望向窗口。只见一道黑影一闪,一个小巧的、以油布包裹的物件被人从窗缝中塞了进来,落在地毯上,悄无声息。那黑影随即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清辞心中一惊,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月色如水,树影婆娑,哪里还有人影?她蹙眉关上窗,拾起那个油布包。入手微沉,形状不规则。
她小心地解开油布,里面露出的东西,让她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令牌,非金非木,触手温凉,质地极其特殊。令牌正面雕刻着一朵盛开的莲花,莲心处却镶嵌着一颗极其细微、仿佛会自动吸收周围光线的黑色晶石,使得整朵莲花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立体感和深邃感。令牌背面,则是一个古朴的篆字——“墨”!
墨家令牌!而且,看这形制与材质,绝非普通墨家子弟所能拥有!
更让沈清辞呼吸急促的是,在这令牌之下,还压着一小片折叠的绢布。她展开绢布,上面以娟秀却带着一丝锋锐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
“星陨非绝路,黑莲亦有舟。欲寻净尘莲,先找墨云舟。”
墨云舟?!
沈清辞猛地想起,之前阅读祖父楚怀远的手札时,在《南海异闻考略》的后续补充笔记中,找到了相关记载!
“……墨家虽为前朝余孽,然其内部亦有分歧。有墨者名‘云舟’,性豁达,精航海,通晓星陨之秘,不满家族所为,隐于南海……曾有一面之缘,论及净尘莲之妙用,彼言:‘莲心涤尘,亦需舟楫渡之’……”
祖父竟然认识这个墨云舟!而且听起来,祖父也知道此人在墨家内部似乎属于不同的派系,甚至可能对家族作为有所不满!
这突如其来的令牌和绢布留言,是什么意思?星陨谷并非绝路?黑莲舰队之中也有“舟”,是指墨云舟或生机?想找到净尘莲,必须先找到墨云舟?
这消息是真是假?送信的神秘人是谁?是友是敌?为何要在他们离京前夜,以这种方式传递信息?
无数疑问瞬间涌入沈清辞的脑海。她握着那块冰凉的黑莲令牌和柔软的绢布,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这看似绝境的南海之行,似乎因为这块突如其来的令牌,透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变数和……希望?
她不敢耽搁,立刻拿着令牌和绢布,前往萧景琰的寝殿。
萧景琰尚未休息,正在与岩生以及几名即将随行的将领最后确认航行路线。见沈清辞匆匆而来,面色有异,他挥手让将领们先退下。
“清辞,何事如此匆忙?”
沈清辞将手中的令牌和绢布递上,快速说明了刚才发生的事。
萧景琰接过令牌,入手那股奇特的温凉感让他眉头一皱。他看着令牌上那朵诡异的黑莲和背后的“墨”字,眼神锐利。再看完绢布上的字迹,他沉默了片刻。
“墨云舟……其乃墨家异类,醉心航海与机关术,对家族野心不甚热衷。”萧景琰沉吟道,“这消息来得蹊跷,但……或许并非空穴来风。”
岩生仔细查看了令牌,沉声道:“陛下,这令牌材质特殊,雕刻工艺亦非寻常,确像是墨家核心人物所有。送信之人能避开宫中守卫,将此物准确送入娘娘宫中,其身手和对皇宫的熟悉程度,都非同一般。”
“是敌是友,尚未可知。”萧景琰目光深邃,“但这‘星陨非绝路,黑莲亦有舟’之言,或许是在暗示我们,南海局势并非如军报所言那般绝望,墨家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他看向沈清辞:“清辞,你祖父的手札中既然提及此人,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这块令牌,或许就是我们进入星陨谷、找到净尘莲,甚至……找到晚萤他们的一把钥匙。”
沈清辞握紧了手中的绢布,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这总归是一个方向。总比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闯入星陨谷要好。”
萧景琰将令牌郑重收起,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传令下去,明日照常启程!但航行路线,做细微调整。另,严密封锁消息,此事仅限于我等几人知晓!”
“是!”
月光如水,静静洒在即将远航的龙舟旗舰上。南海之行,前途未卜,凶险莫测。但这块突如其来的墨云舟信物,却像一颗投入迷雾中的石子,荡开了层层涟漪,预示着这场征程,注定不会平凡。
翌日清晨,朝阳初升,霞光万道。京城最大的港口,旌旗招展,舳舻千里。巨大的龙舟旗舰“靖海”号如同海上山岳,屹立在船队中央。萧景琰与沈清辞并肩立于船头,甲胄与素衣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码头上,留守的官员百姓跪送天子,祈愿凯旋。
萧景琰目光扫过熟悉的京城轮廓,最终投向那水天相接的东南方向,沉声下令:
“启航!”
嘹亮的号角声划破长空,庞大的舰队缓缓驶离港口,迎着初升的太阳,驶向那片蕴含着无限危机与一线生机的蔚蓝海域。
新的征程,始于足下。而南海的迷雾,正等待着他们去驱散。那块神秘的黑莲令牌,将成为他们深入风暴之眼的第一道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