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军指挥大帐内,死一般的寂静被一声突如其来的闷响打破。
那不是爆炸,更像是一个沉睡的巨人从地底深处,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整个地面都随之发生了一次沉闷而诡异的悸动,桌上的沙盘剧烈摇晃,几只绘着家族纹章的酒杯从架子上滑落,摔得粉碎。
瓦莱里乌斯将军稳住身形,灰色的眼眸第一时间投向沙盘中央,那里原本有一道代表着“穿山甲”主攻部队的璀璨光带,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刺向代表共和国的区域。
就在刚刚那阵悸动中,那道由近两千名精锐生命汇聚而成的光带,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然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的烛火,彻底熄灭了。
负责监控魔法通讯的水晶,也从原本温暖的鹅黄色,瞬间变得冰冷、黯淡,失去了所有信号。
“怎么回事?”
矮人首领博林·铁镐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惊疑,“和‘穿山甲’的联络中断了!”
不需要回报。
帐内所有人都看见了那道光芒的消失,一股冰冷的寒意从每个人的脊椎骨底端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盖欧德。”
瓦莱里乌斯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但这种平静本身就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力。
土系法师首领盖欧德的脸色已经一片煞白,嘴唇蠕动了几下,才艰涩地开口:
“将军,我……我感受不到了,与那片区域的土元素联系,变得非常……混乱。”
“去看看。”
瓦莱里乌斯下达了简洁的命令。
盖欧德如蒙大赦,立刻带着几名最得力的土系法师,几乎是冲出了大帐。
当他们心急火燎地赶到那条被命名为“捷径”的主坑道入口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入口……消失了。
原本宽阔得可以容纳两辆矿车的通道,此刻被一堵巨大、平滑得近乎诡异的土墙彻底封死。
那不是寻常的坍塌。
没有散乱的碎石和土块,那堵墙仿佛是由液态的泥浆浇筑而成,然后在一瞬间凝固,其密度和硬度远超天然的岩层。
“这……这是什么……”一名年轻的法师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无法理解的震撼。
“别废话!救人!”
盖欧德厉声喝道,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
他是联军最资深的土系法师,没有什么大地的情况能难住他。
几名法师立刻上前,围绕着那堵诡异的土墙站定,口中吟唱起深奥的咒文。
“以大地之名,听我号令!开!”
盖欧德一声低吼,双手猛地按向土墙。
浑厚的土黄色魔力光晕从掌心涌出,瞬间覆盖了面前数米见方的区域。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一击足以让一堵城墙崩解成沙土。
然而,那堵墙只是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小块大约脸盆大小的泥块,极不情愿地从墙体上剥离,悬浮在空中。
成功了!
几名年轻法师刚要欢呼,但下一秒,他们脸上的喜悦就凝固了。
就在那块泥块被搬开的瞬间,周围的泥土仿佛变成了具有生命的流体,从四面八方蠕动着涌来,立刻将那个小小的缺口重新填满、压实,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盖欧德愣住了。
“加大魔力输出!它在自行愈合!”
一名法师尖叫道。
所有法师都将魔力催动到了极致。
一时间,咒文声此起彼伏,五颜六色的魔法光芒将这片地下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他们像一群与堤坝搏斗的工蚁,一次又一次地从墙上剥离下碎块,但每一次的努力,都会被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流沙”瞬间抵消。
他们的魔法,擅长命令、移动、塑造那些形态“固定”的岩石与土壤。
可眼前的这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土”了。
它是一片失去了“形态”、失去了“规则”、介于固体与流体之间的混沌物质。
它不听从任何指令,只是遵循着一种更原始、更野蛮的物理规律——填满一切空隙。
半个小时过去了。
法师们个个汗流浃背,魔力消耗近半,却连一米的深度都没能掘进。
那堵墙,仿佛一个拥有无穷生命的怪物,嘲笑着他们引以为傲的魔法。
“不可能……这不可能……”
盖欧德的呼吸变得粗重,双眼布满血丝。
他引以为傲的专业和自信,正在被这堵沉默的墙壁无情地粉碎。
最后,这位高阶土系法师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彻底放弃了施法。
他像个疯子一样扑到墙上,用自己的手指疯狂地挖掘起来。
坚硬如铁的泥墙很快就磨破了他的皮肤,磨断了他的指甲。
鲜血混合着泥土,将他的双手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机械地、徒劳地重复着挖掘的动作,口中发出绝望的呜咽。
当盖欧德被人架回指挥大帐时,他已经像一个被抽干了灵魂的空壳。
“救不了……”
他双膝一软,面如死灰地跪倒在瓦莱里乌斯将军的面前。
“将军……救不了……”
帐篷内的所有将领,心都沉到了谷底。
博林·铁镐冲了过来,一把揪住盖欧德的衣领,通红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
“你说什么?你们这群废物法师!那可是近两千人!”
盖欧德没有反抗,只是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说出了一段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话。
“他们和那条隧道,已经融为一体,变成了山的一部分。”
“我们能搬开一块石头,但我们搬不开一整座山。”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最终定格在瓦莱里乌斯的身上,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颤抖。
“这不是魔法……将军……这是神罚!”
在所有人都被这句结论震慑得无以复加时,只有盖欧德自己知道,他还有一个更恐怖的,连说都不敢说出来的猜想。
在耗尽魔力的那一刻,他跪在地上,将耳朵贴在那冰冷、致密的土墙上,似乎想听到一丝来自地底深处的、属于生命的呼喊。
可他什么也没听到。
只听到那片土地,仿佛在用一种古老而漠然的语言,低声地、清晰地告诉他:
“我们能命令岩石,但他们……他们说服了岩石背叛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