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赵铭夫人之后,“芷医”的名声在这南城坊间,已不再是“擅治小病”的郎中所能概括。
百姓口中,她几乎被传成了能起死回生的活菩萨。
前来求诊的人络绎不绝,其中甚至夹杂了些许穿着体面、似是来自小富之家或是低阶小吏家仆模样的人。
翠儿应对得越发辛苦,却也越发老练。
她谨记云芷的吩咐,对每一位病患都保持警惕,尤其留意那些目光游移、不停打量铺面而非真心求医之人。
云芷坐于帘后,心境却不如往日平静。
那日救治赵铭夫人后,她仔细回想了整个过程,虽自觉并未暴露面容,但情急之下登车,衣饰细节是否被有心人看去,她并无十足把握。
尤其是那双绣鞋…虽是她特意挑选的最素净无纹饰的一双,但材质与做工,与市井女子所穿终究不同。
这种不确定感,如同薄雾般萦绕心头,让她在处理病患时,更多了几分审慎。
这日,一位老丈前来看诊,自述是多年的咳喘,天气稍变便加重。云芷正凝神通过翠儿转述的症状细细辨证,忽然,她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一种极其细微、却与周遭市井喧嚣格格不入的气息,出现在铺面之外。那气息沉稳、内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锋锐感,如同藏鞘的利刃。
是那个人!云芷立刻警醒。比起前两次的遥远一瞥或短暂徘徊,此次,这道气息停在了铺面门口,似乎在审视着那块“芷”字招牌,并未立刻进来。
翠儿正忙着记录老丈的病情,尚未察觉。
云芷心跳微微加速,面上却不动声色。她低声对翠儿道:“外面似有贵客,小心应对。”
翠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小脸微微一白,但立刻强自镇定下来,点头表示明白。
片刻后,一个身影踏入铺中。来人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色劲装,作寻常江湖客打扮,身姿挺拔,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扫视间自带一股迫人气势。正是墨影。
铺内原本有些嘈杂的人群,在这人进来后,竟不自觉地安静了几分。
“掌柜的,”墨影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听闻贵铺郎中医术高明,特来求诊。”
翠儿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这位…壮士,请问是您本人不适,还是代他人问诊?”
墨影目光落在翠儿身上,迅速打量了她一番,随即转向那垂着的帘子:“是在下一位友人。旧伤缠身,时有发作,痛苦不堪。听闻芷医擅治疑难,故来相请。”他话语客气,目光却似要穿透那层薄薄的帘幕。
帘后的云芷指尖微凉。旧伤…友人…这说辞,几乎明晃晃地指向萧绝。
“敝主近日身体不适,暂不外出应诊。”翠儿按照云芷事先吩咐过的回道,“若贵友不便亲至,可详细告知症状,待敝主稍愈,或可斟酌开方。”
墨影似早料到如此,并不坚持,转而道:“既如此,可否请芷医现身一见?在下也好当面描述友人病情,以免转述有误。”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试探。
铺内众人都好奇地看向帘子,他们也从未见过这位神医的真容。
翠儿心头一紧,正不知如何回绝。帘后却传来云芷刻意压得低哑的声音:“陋颜恐惊贵客,且染微恙,不宜相见。壮士可直言症状,老身在此听着便是。”
这声音听上去,竟似一位年迈老妪,带着些许沙哑和气弱。
墨影眼底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不再强求,便真的开始描述起来:“友人乃多年前旧伤,伤及肺腑,每逢阴雨寒凉便咳喘不止,胸痛如绞。且体内似有余毒未清,偶尔发作,令人痛不欲生。曾访名医无数,皆言棘手…”
他描述得细致,所言症状竟与萧绝的情况有七八分相似。帘后的云芷听得心惊,愈发确定来人身份。她不动声色,偶尔通过翠儿问上一两句关键之处,如发作时辰、痰液色泽、疼痛具体位置等,问题皆切中要害。
一番问答下来,墨影心中疑云更重。这“芷医”虽不肯露面,但所问问题极为专业老道,绝非寻常乡野郎中所能及。且那低哑的声音…总觉有几分刻意。
“多谢芷医耐心垂询。”墨影拱手,“不知可否赐方?”
云芷沉吟片刻,口述了一剂温和调理、固本培元的方子,旨在试探而非真正治疗。她心知,若真是萧绝,府中太医必用着更好的方子,此方并无大用,却也不会出错。
墨影仔细记下,道谢后却并未立刻离开,反而状似随意地在铺内又看了看,目光扫过药柜、熬药的炉子,最后似无意般落在帘子下方——那双若隐若现的绣鞋之上。
他目光停留了一瞬,虽快如闪电,却未逃过一直高度警惕的云芷的感知。
云芷心中猛地一沉。他果然注意到了!
墨影未再说什么,付了诊金,转身离去。他步伐稳健,很快消失在坊市人流之中。
铺内重新恢复喧闹,翠儿却觉得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急忙凑到帘边,低声道:“小姐,他…”
“无事。”云芷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却带着一丝凝重,“今日早些歇业。我们需更谨慎些了。”
她看着墨影离去的方向,心知对方的怀疑已进一步加深。那双绣鞋,恐怕已成了指向她身份的一个明确线索。萧绝的人,果然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