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调局技术部的灯光白得刺眼,像手术台上无影灯冰冷的光束,将李小明笼罩其中。
他蜷缩在转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键盘边缘磨得发亮的塑料。
屏幕上,周强倒在冰冷仓库地砖上的监控画面被定格放大,嘴角那点杏仁味的白沫刺得他眼睛生疼。
三天了,那具尸体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害死的,不止一个人,还有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象牙塔里精心构筑的“熵增污染社会传播模型”。
那曾是他最锋利的剑,如今却成了司马金元用来精准投毒的毒刺。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嵌着键盘上抠下来的细小碎屑。
机房恒温空调的低鸣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嗡嗡地钻进耳朵深处。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穿过半明半暗的机柜丛林,落在对面办公室敞开的门上。
赵胜男正俯身在诸葛铁牛桌前,低声说着什么,诸葛铁牛拧着眉,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那节奏像极了广场上李大芬她们跳《最炫民族风》时最激烈的那段鼓点
——焦灼,紧迫。
一股混杂着愧疚、愤怒和强烈不甘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
李小明“霍”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锐响。
他大步穿过机房,脚步声在空旷的环境里异常清晰,像某种宣战。
“赵队,诸葛顾问,”他的声音因为几天没怎么说话而干涩沙哑,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我要去。”
赵胜男和诸葛铁牛同时抬起头。赵胜男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瞬间扫过他眼底的猩红、下巴上凌乱的胡茬和紧握的拳头:“去哪儿?”
“‘速效和谐’公司。”李小明吐字清晰,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石子,“他们最近在招‘社区关系专员’,专管宠物伤人纠纷投诉。我的新身份,就是‘被诸葛铁牛养的凶兽咬伤、投诉无门、走投无路的前警校学员’。”
他刻意强调了“前警校学员”几个字,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自虐的弧度。
诸葛铁牛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经历过太多风雨的眼睛像两口深潭,似乎能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李小明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但他强迫自己挺直了背脊,迎上那审视的目光。
“理由?”赵胜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靠近火,才能知道它怎么烧。”
李小明的视线落在诸葛铁牛桌上那份摊开的报告上,上面清晰地标注着“速效和谐”近期在碧水湾社区异常活跃的标记。
“周强……不能白死。我的模型……不能白被他们糟蹋。只有钻进他们的壳里,才能摸清他们的脉,拿到最直接的证据,钉死司马金元!”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疲惫。
“我熟悉他们的运作,我了解……了解他们是怎么利用‘数据’和‘规则’的。我比任何人,都适合钻进这个老鼠洞。”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空调单调的送风声。
诸葛铁牛的手指停止了敲击,他拿起桌上那份“速效和谐”的招聘启事复印件,粗糙的纸张边缘划过指腹。
“太险。”
诸葛铁牛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那是龙潭虎穴。金大状是条毒蛇,人事部那个王大喇叭,更是司马金元豢养的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你的背景,经不起他们深挖。”
“我已经处理干净了!”李小明急急地打断,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薄薄的透明文件袋,里面是几张打印纸和一张崭新的身份证。
“警校那边……托以前关系最好的师弟帮忙,档案状态改成了‘严重违纪,勒令退学’。网上能查到的痕迹也清理过。这张身份证,名字叫‘李想’,身份背景是城南区待业青年,父母双亡,社会关系简单,有过一次打架斗殴的治安处罚记录
——完美符合一个‘对现状不满、有点小聪明、想找靠山’的边缘人形象。”
他把文件袋推到诸葛铁牛面前,眼神灼灼,“赵队,诸葛顾问,给我个机会!让我去!我保证,这次只做眼睛和耳朵,拿到证据就撤!”
赵胜男拿起那张“李想”的身份证,照片上的年轻人眼神带着点刻意流露的桀骜和不驯,与眼前这个疲惫又亢奋的李小明判若两人。
她看向诸葛铁牛,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计划?”赵胜男放下身份证,目光重新锁住李小明。
李小明精神一振,语速加快:“第一步,彻底‘变身’。发型、穿着、气质,全部打碎重来。第二步,通过正规渠道投简历、面试,用这个‘李想’的身份挤进他们的投诉处理部。那里是信息交汇点,也是王大喇叭的地盘,最有机会接触核心。第三步,”
他深吸一口气,从另一个口袋摸出一个比指甲盖略大、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黑色小方块,“我需要这个。”
诸葛铁牛的目光落在那枚微型录音笔上
——那是赵胜男的东西,边缘有几道细微的划痕,是上次行动留下的印记。
“袖口,”李小明指着自己左腕衬衫袖口内侧,“我会把它缝在这里。靠近手腕脉搏的位置,不容易被注意,抬手整理袖口或拿文件时,收音角度也最自然。72小时续航,远程激活,自动加密回传云端。只要让我进到关键场合,听到关键对话……”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赵胜男拿起那枚冰冷的录音笔,在指尖掂量了一下,又看向李小明那双燃烧着孤勇火焰的眼睛。
几秒钟的权衡后,她将录音笔轻轻推回李小明面前。
“记住你的保证,李小明。”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只做眼睛和耳朵。活着,把证据带回来。这是命令。”
李小明一把抓起那枚小小的录音笔,金属外壳紧贴着掌心,传递来一丝微弱的凉意,却在他心里点起了一簇熊熊烈火。“是!”
旧货市场弥漫着一股陈年尘埃、腐烂布料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小明弓着背,在拥挤狭窄、挂满陈旧衣物的摊位间穿行,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一排排褪色起球的西装外套。
他需要一件“盔甲”,一件能完美包裹住“李想”这个虚构灵魂的廉价外衣。
“小伙子,找工作?”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子堆得像核桃的老太太从成堆的旧衣服里探出头,浑浊的眼睛带着点市侩的精明,上下打量着李小明略显紧绷的身体线条和他脸上那副刻意维持的、混杂着不耐和一丝茫然的表情
——这正是“李想”该有的状态。
“嗯。”李小明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刻意压低,带着点城南区特有的含糊腔调。
他随手拿起一件深灰色的涤纶西装,肩膀宽得离谱,袖口磨得发亮,一股浓重的樟脑丸味道直冲鼻腔。
他皱了皱眉,毫不掩饰嫌弃地扔了回去。
“哎哟,眼光高哦!”老太太咂咂嘴,动作麻利地从底下翻腾出一件藏青色的,“看看这件!正经毛料呢!就是肩膀这里,”她指着左肩上一块不太明显的油渍,“沾了点印子,洗洗就掉!便宜给你,五十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