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渍形状不规则,颜色深褐,有点像干涸的血迹,又像是机械润滑油。
李小明心里一紧,面上却扯出一个不耐烦的痞笑:
“三十。爱卖不卖。”
他模仿着记忆里街头混混讨价还价的语气。
一番唇枪舌剑,最终以三十五块成交。老太太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亏本了亏本了”,一边从旁边一个装零碎饰物的饼干盒里,摸出一个亮闪闪的、镀层已经有些剥落的金色领带夹,硬塞到李小明手里。
“拿着拿着!看你小伙子像模像样的,戴个夹子精神!找工作嘛,门面要紧!”老太太咧开嘴笑,露出几颗稀疏的牙。
李小明捏着那个廉价得有些硌手的领带夹,指尖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
他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李想”这种渴望改变现状的边缘人,或许真会把这点廉价的“体面”当作救命稻草。
他随手把它揣进了裤兜。
抱着那件散发着陈腐气息的西装挤出旧货市场,午后的阳光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他拐进一条背阴的、堆满垃圾桶的小巷,准备抄近路去那个租来的、位于筒子楼顶层的临时落脚点。
巷子深处光线昏暗,一股浓烈的尿臊味和腐烂垃圾的气味扑面而来。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从旁边一个堆满废弃纸箱的角落里传来。
李小明脚步一顿,警觉地侧身隐在墙角的阴影里。
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纸箱堆旁,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是周小兵的母亲。才几天不见,她仿佛老了十岁,眼窝深陷,头发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角,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了色的帆布包
——那是周强生前常背的。
她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帆布包上一个磨破的边角,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
“……强子……我的强子……罐头……那害人的罐头……”
李小明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认得那个包。
周强出任务时总背着它,有一次还得意地跟他说,里面缝了个暗袋,是他妈特意缝的,说能“保平安”。
现在,那个曾经寄托着母亲无限担忧和祝福的暗袋,成了她仅存的念想和痛苦的根源。
他看见周母哆哆嗦嗦地从帆布包里摸出半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
——是“忆甜园”宠物罐头的包装残片。
她布满老人斑的手死死攥着那点彩色印刷的碎片,指甲掐进了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她对着那碎片,声音嘶哑,如同受伤母兽的哀鸣:“……就是它……害死了我的强子……你们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啊……”
泪水混着脸上的灰尘,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冲出两道泥泞的痕迹。
李小明屏住呼吸,后背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粗糙的砖石硌得他生疼。
他不能出去。
不能安慰。
他现在是“李想”,一个自身难保、对他人苦难漠不关心的“前警校混混”。
周母的痛苦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提醒着他任务失败的惨痛代价,也点燃了他心底那簇名为复仇的毒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直到嘴里尝到一丝腥甜,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那条弥漫着绝望气息的小巷。
筒子楼的顶层房间狭小、闷热,墙壁斑驳,唯一的窗户对着隔壁楼脏兮兮的后墙。
李小明反锁好门,拉上那副积满灰尘的廉价窗帘。
昏黄的白炽灯泡下,他脱下自己的t恤,露出还算结实但此刻绷紧的年轻躯体。
他拿起那把从旧货摊顺来的、锈迹斑斑的剪刀。
冰凉的剪刀贴在鬓角,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决绝而陌生。
手起刀落。一绺绺修剪得干净利落的黑发簌簌落下,掉在积着灰尘的水泥地上。镜子里的人迅速变得粗粝
——两侧和后脑推得极短,几乎见青皮,只留下头顶稍长、略显凌乱的发茬,额前刻意留下几缕不驯服地垂着,遮住小半额头。
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从带着书卷气的技术员,切换成街面上常见的、带着点戾气的愣头青。
他拿起老太太塞给他的那个廉价金色领带夹,端详了片刻,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冷笑。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拿起小锉刀,在领带夹背面那个小小的品牌LoGo上用力刮擦了几下,直到图案模糊不清。这玩意儿,或许能成为他“渴望认同”的一点可怜注脚。
最后,他拿出赵胜男给的微型录音笔。它安静地躺在掌心,小巧、冰冷、沉重,像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核心。
他翻出那件藏青色旧西装,平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
拿起针线包
——这也是从旧货摊买的,里面的线颜色杂乱,针头有些钝。
他挑了一根最不起眼的深灰色棉线,穿针引线。
动作笨拙而缓慢,针尖好几次刺到自己的手指,渗出血珠,他也只是皱了皱眉,把血珠蹭在裤子上。
灯光将他专注而紧绷的侧影投在斑驳的墙上,像一个即将踏上生死角斗场的困兽。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微型录音笔塞进左袖口内侧,靠近手腕脉搏的位置,然后用针线一点点、密密实实地将它缝死在两层粗糙的布料之间。
每一针落下,都像是在加固一层脆弱的壁垒,也像是在给自己套上一副无形的枷锁。
缝完最后一针,他用力打了个死结,用牙齿咬断线头。
然后,他慢慢抬起左臂,弯曲手肘,模拟整理袖口或拿取文件的动作。
袖口布料摩擦着皮肤,里面那个小小的硬物紧紧贴在腕骨上,传来清晰而隐秘的存在感。
他对着那面布满水渍污痕的破镜子,一遍遍练习着“李想”该有的眼神
——三分迷茫,三分不甘,四分被生活捶打后残留的、带着刺的桀骜。
镜中的年轻人,眼神陌生,袖口藏着冰冷的秘密。
李小明,或者说“李想”,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个带着狠劲和孤注一掷的笑容。他知道,真正的狩猎,现在才开始。
“速效和谐”公司的总部位于市中心一栋半新不旧的写字楼里,占据了三层。
李小明,不,现在是“李想”,踏进那扇厚重的玻璃自动门时,一股混合着廉价香薰、消毒水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前台背景墙上巨大的公司LoGo
——一个扭曲的、试图展现“和谐”拥抱姿态的抽象人形图案。
在惨白的LEd灯光下显得格外怪异。
他被一个面无表情、制服笔挺的前台小姐领到一间狭小的会议室等待。
空气里弥漫着复印机碳粉和速溶咖啡的混合气味。
墙上挂着几幅装帧廉价的“团队精神”标语,字句空洞得令人反胃。
他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清晰地感受到左腕袖口内侧那个硬物紧贴脉搏的触感。
每一次心跳,似乎都通过那枚冰冷的金属,敲打着他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