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明突然想起那份被咖啡渍污染的登记册,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堆放疫苗的纸箱,撕开包装找到说明书,在最后一页看到那句被忽略的警告:
“体重低于 5 公斤的动物使用本疫苗时,建议剂量减半,否则可能引发中枢神经异常反应。”
仓库的吊扇还在吱呀作响,把这句话的每个字都吹得无比清晰。
他想起打印接种指南时,因为赶时间跳过了校对环节。
想起王博士说 “不用在宣传单上写这么细,老百姓看不懂”。
想起自己为了追求 “98% 的有效率”,刻意遗忘了那 2% 的风险背后,是像富贵这样活生生的生命。
“对不起……” 李小明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是我的错,我忘了标注剂量……” 他的钢笔从口袋滑落,在登记册上洇出个巨大的墨团,正好盖住 “富贵” 的名字。
外面突然传来扩音器的声音,孙二楞子不知何时搬来了广场舞音箱,正站在仓库门口喊话:
“大家快来看啊!特调局拿咱们的宠物做实验啦!跟当年司马金元的罐头一个德性!”
他的金链子随着手势甩动,阳光在上面折射出刺眼的光,“王翠花的富贵都抽风了,这就是他们说的安全疫苗!”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李建国把猪肉刀 “哐当” 拍在接种台上,刀刃在灯光下闪着寒光:“我就说这玩意不靠谱!我家旺财要是有三长两短,我拆了你这破仓库!”
张大爷用拐杖捣着地,竹椅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把我孙子的猫治好!不然我就躺这儿不走了!”
诸葛铁牛突然挡在李小明身前,红绸扇 “唰” 地展开,挡住了飞过来的空疫苗瓶。
“大家冷静点!现在最重要的是救狗!” 他的系统疯狂报警,社区广场的方向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熵增污染指数因为群体情绪激动而飙升到 65%。
王翠花抱着抽搐的富贵,突然抓住李小明的胳膊。
老人家的指甲深深嵌进他的皮肉,眼里却没有愤怒,只有绝望的恐惧:
“小李,我不是怪你……”
她的声音哽咽着,“我就是怕…… 怕它像上次吃罐头那样……”
后面的话被哭声淹没,富贵的抽搐突然加剧,四肢像被抽走骨头似的软下去。
李小明突然想起生物研究所的紧急预案,转身从冷藏箱里翻出解毒剂。
玻璃针管刺破皮肤的瞬间,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 2% 的 “小概率”,对王翠花和富贵来说,就是 100% 的灾难。
解毒剂注入体内十分钟后,富贵的抽搐渐渐平息,但四肢还是不停地颤抖,像风中的落叶。
王翠花用衣角蘸着矿泉水给狗擦嘴,泪水滴在狗脸上,和口水混在一起。
“会好起来的,对吗?”
她抬头问李小明,眼里的红血丝像张细密的网。
仓库外的扩音器还在响,孙二楞子不知从哪儿找来个大喇叭,把王翠花的哭声扩得震天响:
“听听!这就是相信特调局的下场!连条狗都不放过!”
人群里有人开始砸东西,空罐头瓶砸在仓库铁皮屋顶上,发出砰砰的巨响,像在敲丧钟。
李小明突然抓起一支没开封的疫苗,冲出仓库。
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对着围观的人群举起针管:“是我的错!我漏看了剂量说明!但这疫苗能防污染,我们正在改进配方!”
他的声音被孙二楞子的喇叭盖过,有人朝他扔烂菜叶,绿糊糊的汁液溅在白大褂上,像块丑陋的疤。
诸葛铁牛跟着冲出来,展开 “人间烟火” 领域。
金色的光晕扩散开来,让躁动的人群暂时安静。
“孙二楞子你别装了!” 他指着对方的口袋,“你那录音笔里,是不是有熵增教派给你的台词?”
孙二楞子的脸色瞬间变了,转身想溜,却被李大芬的金毛 “将军” 拦住。
狗对着他的裤腿狂吠,前爪扒在他的花衬衫上,扯出道长长的口子。
“大家别信他!” 李大芬的广场舞扇子指着仓库,“小明昨晚还帮我家将军处理伤口,他不是坏人!”
这时,社区医院的救护车呼啸而至。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进仓库,把抽搐的猫狗小心地放上去。
李小明跟着担架跑,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地面的碎玻璃,发出刺耳的响。
他看着王翠花抱着富贵上了救护车,老人家的背影佝偻着,像株被暴雨打蔫的向日葵。
仓库里的灯光骤然熄灭,想来是刚才的骚动致使电路跳闸了。
李小明伫立在黑暗之中,摩挲着口袋里那本皱巴巴的登记册,上面的咖啡渍宛如一块难以洗净的污渍。
他忆起刚入职那会儿,赵胜男在特调局的走廊上对他讲:“数据是静态的,人是鲜活的。莫让数字遮蔽了双眼,忘却了每个百分点背后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彼时,李小明自认为已然领悟,直至此刻才幡然醒悟 。
那些被他忽视的细微之处,被他归结为 “小概率” 的潜在风险,终究会化作扎在心头的尖刺,于某个不经意的刹那,让他痛得难以喘息。
救护车的鸣笛声渐渐远去,孙二楞子被诸葛铁牛按压在地上,嘴里依旧叫嚷着:
“特调局草菅人命!”
李小明猛地蹲下身子,在仓库的水泥地面上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的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好似在为那些抽搐的猫狗,为那被忽视的 2%,为自己所犯的过错,进行着无声的忏悔。
仓库外,阳光依旧明媚耀眼,将周遭的一切都映照得清清楚楚。
散落一地的疫苗瓶、打翻的消毒水,还有登记册上那个被墨团彻底遮盖的名字。
李小明心里很清楚,有些错误一旦酿成,便再难消除,就像那咖啡渍,会永远残留在纸上,时刻提醒着他,曾经是多么草率地对待过别人视若瑰宝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