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的话音落下,仿佛连梅枝上的寒气都凝结成了实质,压在陆小凤的心头。
诛手足,断肝肠。葬身之地。
陆小凤脸上的玩世不恭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深沉的凝重。他摸了摸唇上那两撇修得跟眉毛一样的胡子,这是他在巨大压力下不自觉的动作。
“为我选好的葬身之地……”他低声重复,脑中飞速闪过近日所有不寻常的细节,花满楼的失踪,诡异的杀手,那朵染血的玉兰花……一切线索似乎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起,线的尽头,是一双隐藏在暗处、充满恶意的眼睛,正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它为何盯上我?”
“或许因为你朋友最多,弱点也最多。”西门吹雪的话语直接而冰冷,一如他的剑,“毁掉你重视的一切,比直接杀死你,更符合‘千面之傀’的习性。”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几乎融入风中的铃铛声飘了过来。
叮铃……
声音很脆,带着一种异域的风情,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仿佛不是响在耳边,而是直接敲在人的心弦上。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几乎同时转头,目光锐利地射向梅林小径的深处。
一个身影,缓缓从枯寂的梅树后转出。
那是一个穿着西域舞娘服饰的女子,赤足,脚踝上系着一串银铃,行走间铃声清脆。她身段婀娜,脸上罩着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眼波流转间,带着摄人心魄的魔力,纯真又妖异。
然而,让陆小凤瞳孔骤然收缩的,并非这女子的突然出现或是她的美丽。
而是她手中捧着的东西。
那是一盆花。
一盆极其罕见的、正在盛放的“十八学士”山茶花。花姿雍容,一株上开了十数朵花,颜色各不相同,宝珠茶红、白宝珠月白、大红牡丹艳若朝霞……层层叠叠,绚烂夺目至极。
这本该是极美的景象。
可这盆价值连城的绝品山茶,此刻却被泼洒上了大片刺目的、尚未干涸的鲜血!温热的鲜血正顺着翠绿的叶片和娇艳的花瓣往下滴淌,落在女子赤足边的枯草上,发出“嗒…嗒…”的轻响,触目惊心!
鲜血与极致的美艳碰撞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邪异感。
陆小凤的呼吸猛地一滞。他认得这盆花——这是花满楼最珍视的宝贝之一,平日里照料得无微不至,轻易绝不示人。花满楼常说,这花有灵性,能懂人心。
现在,这盆“懂人心”的花,染着血,出现在一个诡异的西域舞娘手中。
那女子在离他们三丈远处停下,那双妖异的眼睛先是看了一眼西门吹雪,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模仿般的冰冷,随即,目光便牢牢锁定了陆小凤。
她轻轻开口,声音如同她的眼神一样,混合着少女的清脆与某种非人的空洞,语调有些奇异,却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陆小凤?”
陆小凤没有回答,只是全身肌肉已然绷紧,灵犀指暗运于袖中。
女子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微微歪头,动作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将手中染血的花盆轻轻放在地上。
然后,她抬起沾着些许血渍的手,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屈指一弹。
那东西划破空气,带着一股淡淡的、与那杀手身上相似的阴冷气息,射向陆小凤。
速度并不快,力道也并不猛,仿佛只是一个邀请。
西门吹雪的手指搭上了剑柄,梅林中的温度骤然下降。
陆小凤伸出两根手指,稳稳地夹住了来物。
那是一枚黑色的玉符,触手冰凉。玉符的形状正是一轮扭曲的、仿佛在燃烧的黑日!黑日中心,刻着一个蝇头小字,笔触狰狞——
“冢”。
坟墓的冢。
陆小凤捏着这枚冰冷刺骨的玉符,抬起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那女子。
女子迎着他的目光,妖异的眼中缓缓浮现出一抹扭曲的笑意。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那般空洞奇异,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笃定:
“黑山,古陵口。”她顿了顿,仿佛在享受陆小凤眼中骤起的波澜,轻轻补充了四个字:
“等你赴死。”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竟如同鬼魅般向后飘去,融入梅树的阴影之中,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诡异的银铃声。
叮铃……叮铃……
陆小凤没有追。他只是死死捏着那枚黑日玉符,“冢”字的棱角硌得他指骨生疼。
他知道这个地方。黑山古陵口,位于京城西郊之外三十里,是一处早已废弃多年的前朝皇陵遗址,地势险恶,荒无人烟,传闻地下陵道错综复杂如迷宫,是京城附近有名的绝地。
毫无疑问,这就是“千面之傀”为他选定的葬身之地。
一场明明白白的死亡邀请。
西门吹雪冰冷的目光扫过那盆在鲜血中诡异盛放的山茶花,以及地上那几点刺目的血渍,最后落在陆小凤手中的玉符上。
“陷阱已经布下。”西门吹雪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只有陈述事实的冰冷,“你去,便是自投罗网。”
陆小凤缓缓握紧玉符,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火焰。
花满楼生死未卜,血染的他最心爱之花,敌人以友为饵,布下绝杀之局。
他慢慢抬起头,望向古陵口的方向,嘴角忽然缓缓勾起一丝弧度。那不是平日玩世不恭的笑,而是一种混合着决绝、愤怒与极致冷静的锐利笑容。
“我知道。”他轻声道,语气平静得可怕,“它用花满楼的命引我去,我便去。”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劈开前方所有的迷雾与陷阱。
“它想诛我的心,断我的肠。”
“我就去把它揪出来,看看这个没有脸的傀儡,到底有没有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