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的话音在冰冷的梅林中落下,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西门吹雪看着他,没有劝阻,也没有赞同。他只是淡淡地问:“何时动身?”
“现在。”陆小凤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多耽搁一刻,花满楼便多一分危险。那盆染血的山茶花如同灼烧着他的眼睛。
西门吹雪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转身,白衣在枯寂的梅枝间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向着万梅山庄深处走去。
陆小凤没有问他去哪里,也没有道谢。有些朋友,无需言语。
他再次看了一眼地上那盆沐浴鲜血的“十八学士”,眼中痛色一闪而逝,随即被更强的意志压下。他弯腰,小心翼翼地将那玉符收入怀中,那“冢”字仿佛烙铁一样烫着他的胸口。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将他翻腾的心绪强行冷却下来。
他在脑中飞速地勾勒着黑山古陵口的地形。那里绝不仅仅是地势险恶那么简单。前朝皇陵,废弃百年,地下甬道纵横交错,机关暗器恐怕早已失效大半,但正因如此,更容易布置新的、出人意料陷阱。黑暗、狭窄、未知的环境,是“千面之傀”那种诡异存在最完美的舞台。
它在那里等他。它算准了他会去。
陆小凤忽然睁开眼,嘴角那丝锐利的笑容又加深了些许。
它算准了他会去,但未必算准了他会怎么去。
身影一闪,陆小凤已如一道青烟般掠出万梅山庄,速度之快,竟似比那诡异的舞娘离去时还要迅捷几分。但他去的方向,却并非直指西郊黑山,而是折向了南方——
京城。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而最混乱的地方,往往能找到最意想不到的帮手和工具。他需要一些东西,一些能对付“非人”之物的东西。他也需要确认一些事情。
半个时辰后,陆小凤的身影出现在京城南城一条嘈杂混乱的巷弄深处。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火药、硫磺、以及一些古怪草药混合在一起的刺鼻气味。
一间低矮、门脸破旧的铺面门口,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红漆画着一个爆炸的葫芦,下面写着两个张牙舞爪的字:“雷家”。
这里并非名动天下的蜀中唐门,也不是江南霹雳堂雷家的正支,只是一个被家族边缘化、脾气却比火药还爆的怪老头雷震子的窝。他专研一些上不了台面、却往往有奇效的偏门火器和小玩意儿。
陆小凤闪身而入。
铺子里更是混乱不堪,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火药散落一地。一个头发胡子都花白、却根根炸起如同刺猬的老头,正趴在一张桌子上,对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铁球念念有词。
“老雷头。”陆小凤出声。
雷震子吓了一跳,猛地回头,见是陆小凤,没好气地骂道:“又是你这只臭凤凰!老子差点手抖点着了引信!炸飞了你赔啊?”
“赔,一定赔。”陆小凤脸上又挂起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刚才在万梅山庄的凝重从未存在过,“给我点好东西,能照瞎人眼、震聋人耳、还能让鼻子暂时失灵的那种。”
雷震子小眼睛一瞪:“你要干嘛?抄京城守备的库房啊?”
“去个黑乎乎的地方,抓一只不敢见人的老鼠。”陆小凤摸出几锭足色的金子,放在桌上,“要快,要好用。”
看到金子,雷震子的脸色稍霁,嘟囔着:“就知道你这小子一来就没好事……”他转身在堆满杂物的架子上翻找起来,叮铃哐啷一阵,扔过来几个不起眼的黑色小球和几个细长的纸筒。
“‘惊雷子’,改良过的,声音响得像天崩,白光闪得如雷暴,就是持续时间短点儿。‘迷神烟’,吸进去一口,保证他连自己亲爹都认不出来,头晕眼花直打转。省着点用,老子就这点存货了……”
陆小凤麻利地收起,又问:“有能短时间内极大提升听力的东西吗?”
雷震子狐疑地看他一眼:“你要那玩意儿干嘛?地下赌坊听骰子?”
“差不多。”陆小凤笑道。
雷震子骂骂咧咧地又从角落里掏出一个黝黑的、类似海螺号角的东西,只有半个巴掌大,尾部连着一条细小的软管,软管尽头是一个同样黝黑的耳塞。“‘地听’,一头贴在地上,一头塞耳朵里,百米内兔子蹦跶都听得清!不过小心点,声音放大太多,别把自己震聋了!”
陆小凤眼睛一亮,这正是他需要的。在错综复杂的地下陵墓里,视觉被极大限制,听觉或许能成为关键。
他将东西一一收好,拱手道:“谢了,老雷头!下次请你喝酒!”
“快滚快滚!别耽误老子研究!”雷震子不耐烦地挥手,注意力早已回到了他那颗铁球上。
离开雷家铺子,陆小凤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并未停留,又如一道鬼影般潜入一条更深的巷子,在一家不起眼的当铺后门,用特殊的节奏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陆小凤低声快速说了几句,塞进去一件信物。片刻后,门缝里递出来一张薄薄的纸条。
陆小凤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是关于黑山古陵口近几日异常动向的零星情报,提及有疑似西域面孔的生人出没,以及夜间曾听到陵墓深处传来非人的怪异声响。
情报虽少,却足以印证他的猜测。
他搓碎纸条,目光彻底沉静下来,最后看了一眼京城喧嚣的街道,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身形展开,化作一道急速流逝的青影,真正直扑西郊黑山!
风声在他耳边呼啸。地势逐渐荒凉,远处黑黢黢的山峦轮廓如同伏踞的巨兽,张开了黑暗的口,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夕阳正急速西沉,残血般的余晖涂抹在黑山嶙峋的怪石和枯树上,更添几分凄厉和不祥。
古陵口的入口,是一个半塌陷的巨大石门,像巨兽残缺的牙齿,黑洞洞地敞开着,里面传出阴冷潮湿的腐败气息,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陆小凤在陵口外一片乱石堆后停下,仔细观察。入口处有明显近期人为清理和进入的痕迹。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屏息凝神,运足耳力,仔细倾听。
风声,虫鸣,枯草摩擦声……除此之外,那洞开的陵墓入口深处,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隐藏着能吞噬一切的寂静。
他取出那枚冰冷的黑日玉符,握在手中,那“冢”字似乎变得更加灼热。
随即,他毫不犹豫地将雷震子给的“地听”软管一端轻轻按在入口附近的石壁上,另一端将耳塞放入右耳。
一瞬间,世界的声音变了。
无数被放大了百倍的细微声响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耳朵!地下虫蚁的爬行、碎石尘埃的掉落、甚至远处地下暗河若有若无的流淌声……纷杂混乱。
陆小凤闭目凝神,极力过滤着这些噪音,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协调。
忽然,他的眉头猛地一皱。
在极深的地下,透过层层岩石和泥土,他捕捉到了一种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
敲击声。
嗒…嗒…嗒…
很有规律,不像是自然形成,更像是……某种信号?或者……折磨?
是花满楼吗?
陆小凤猛地睁开眼,眼中寒光爆射。
他收起“地听”,最后检查了一遍身上的物品,深吸一口阴冷的空气,将那枚代表着坟墓的玉符紧紧攥在手心。
然后,他身影一晃,如同投入巨兽口中的一点微光,毅然没入了古陵口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身后的夕阳彻底沉没,黑暗吞噬了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