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的时光悄然流逝,洛安城内既没有传来消息,就连王城通往北方的消息渠道也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截断。
自猎杀机关首领齐岁在洛安城失踪后,新任纯净教会副主教秦念的踪迹也如石沉大海。那座北境之城仿佛化作一个只进不出的黑洞,将一位位强者吞噬其中。
然而,往来于两地的普通商旅却带回一切如常的消息。市集依旧喧嚣,教堂钟声按时敲响,这番矛盾让王城内的高官们对这里的判断笼罩上了一层迷雾。
官员们围坐在长桌前,龟缩在王城内,无人敢提议亲自前往调查。连两位顶尖非凡者都失踪在了那个地方,谁又愿意去冒这个险?
这样的局面正是二皇子理查德所乐见的,但雷蒙德不乐意,肃清者和猎杀机关的成员们不乐意。
雷蒙德的办公室笼罩在低气压中。
他刚刚应付完又一波肃清者的质询,这些身着黑色制服的肃清者们如同失去头狼的狼群,焦躁不安,看起来随着都可以前往洛安城寻找他们的那个宝贝副主教。
如果没有拥有过这样合心意的上司,他们倒还无所谓。但问题是,秦念那天晚上带他们刷了王城内的好几个钉子,这等的实力和决断,简直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领导。
拥有了再失去,这无异于让这些肃清者从天堂直坠地狱。
雷蒙德只好给他们分派了一大堆任务,生怕这些人闲下来真的去了那边。
他揉了揉太阳穴,现在他不仅要安抚猎杀机关,还得稳住这些肃清者,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若是让这两大暴力机关同时失控,王城怕是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世界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全都是雷蒙德卿在替俩甩手掌柜负重前行。
与这份混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王宫深处的静谧。爱德华七世的寝宫终日门窗紧闭,连最忠诚的侍从都不得随意进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国王病情加重,对现状实在是有心无力,他并没有对两位强者的失踪有任何的指示。
爱德华七世能够稳如老狗,但雷蒙德不行,他再也受不了现在一个人打三份工了!于是,在他的不懈努力下,终于获准了觐见。
穿过幽深的长廊,步入宫殿,仿佛从白昼进入了夜晚。
宫殿内仅有的几支蜡烛在厚重的帷幔间投下摇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某种粘稠的异样感,雷蒙德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穿过无形的胶质。
作为低阶非凡者,对魔因的敏感让他立刻意识到,这里的魔因浓度高得反常!
他的心情变得凝重起来,看来传言确实不假,老国王快要不行了。但就是这种关键时刻,那两个人偏偏还失踪了。
雷蒙德低身行礼,抬头看向王座。
王座上哪里是他熟知的老国王!
爱德华七世端坐在镶嵌着硕大宝石的黄金王座上,华服之下的身躯不再佝偻,皱纹消退的面容甚至显露出中年的英挺。
他的状态看起来比一周前好了太多,不再年老,连皮肤都开始变得光滑紧绷,宛如返老还童。但只要是个非凡者能感受到,这具身躯中生命早已流逝,那双眼睛疲惫,仿佛承载着千年的重负。
雷蒙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显得格外清晰:“陛下,您的情况更严重了。”
“我要死了,雷蒙德卿,不必委婉。”爱德华七世的声音出奇地有力,却透着深沉的倦意,“每次醒来,我都感觉离真正的死亡更近一步。我清醒的时间正在变少,下次沉睡后醒来的,恐怕就不再是‘我’了。”
他抬起手,烛光下,皮肤竟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
圣王国的爱德华王室有一个世世代代守护的秘密,他们传承着一个被刻意模糊的真相。王室的先祖们,曾经向一个被称为“月亮”的恶神借用了力量,消灭了一个将要将王国灭亡的恶神。
解决了一个恶神,却又引来了一个更可怕的存在。
王室的先祖和“纯真纯善之神”想尽办法,最终选择建立纯净教会,用每一代王室的血脉立下诅咒,也仅仅阻隔来自“月亮”的视线。
这个世界由死刑立即执行变成了死缓。
坐上王座的人,称王,亦是走向了痛苦的衰败。在上一任王燃尽之前,选择下一个王,再次走上这条无尽循环的道路,直到“月亮”移开祂的视线,失去对这个世界的兴趣。
这是一个循环,亦是一个平衡。可这个平衡,在十六年前被打破了。解决“死亡”的降临,根本不是借用的纯净女神的力量,而是“月亮”。
这本质上是拆东墙补西墙,但爱德华七世别无他法,为了给这个世界多延长一些寿命,这是唯一的选择。
而那所谓的“纯真纯善之神”,不过是一个用非凡者形象捏造出来的假神,一个欺骗了民众数百上千年的谎言。但是真是假又如何,只要民众仍然信仰纯净,祂就可以是真的。
这个秘密,爱德华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雷蒙德在内。
但是秦念看出来了。在请求去往洛安城的那天早上,他先去找了爱德华七世。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秦念踏着晨光穿过走廊,停在书房门前。推开厚重的橡木门,昏暗的书房内,爱德华七世蜷缩在扶手椅中,枯瘦的身躯几乎要被猩红的天鹅绒靠垫吞没。
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他凹陷的脸颊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这位病重的老国王身边没有留下其他人,因为秦念的到来,他提前遣退了闲人。
“陛下。”
秦念反手合上门,锁舌咔哒一声将外界彻底隔绝,黑暗重新笼罩房间。老国王抬起浑浊的双眼,眼白上密布着血丝。
“你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他瞟了秦念一眼,声音像是从干枯的树洞中传出,“魔因在警告我,你很危险。”
一语被道破身份,秦念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他缓步向前,手指抚过书桌上的星象仪。
“有趣,”他像是打量实验品一般,视线在爱德华七世身上扫过,“你们借用的居然是【幻梦】的力量,这个世界还没被吞噬,真是令人惊讶。”
在了解完这个世界后,秦念发现了华点。
凭什么一个并不存在的“纯真纯善之神”的力量,可以封印一个恶神,这一点也不玄学。但当他看见爱德华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了。
爱德华七世枯枝般的手指猛地攥紧扶手,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秦念:“你把祂称为【幻梦】?”
他很庆幸自己在第一时间是用合作的礼貌态度对待秦念。这个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存在,恐怕知道的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
秦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转身望向墙上一幅描绘月亮的油画,画布上的银辉在他注视下竟开始诡异地流动。
“你正在变成祂的从者,”他轻声说,“当月华填满你这具躯壳时,这个世界就会变成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
老国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暗红的血沫溅在雪白的胡须上,秦念冷眼看着这一切。
爱德华七世喘息着说:“我知道……在十六年前再次借用了祂的力量之后,平衡就被打破了。可如果想要让这个平衡回到最初,就必须解开‘死亡’的封印。”
他现在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继续维持现状,成为【幻梦】的从者,把祂的视线引导至这个世界,得到毁灭。或者是解开“死亡”的封印,让王座的轮回回到最初,但代价,是“死亡”再度降临世界。
“在齐岁没有回来时,我就知道洛安城出现了问题,但我无暇顾及那边,‘月亮’快要发现我们了,祂比任何的恶神都要可怕!直觉告诉我,你能帮我。”
爱德华凹陷的眼窝看向秦念,这位老人瘦得快只剩一张皮了。现如今,他只想解决又一次快要到来的毁灭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