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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十万大山深处,五大部落首领在獠牙部落的祭坛前秘密结盟。

祭坛上狰狞的图腾在火光下忽明忽暗,映照着首领们野心的脸庞。

“岭南陈锋的刀锋已经磨得太亮了,”獠牙酋长兀骨托的声音如同毒蛇嘶鸣,“他的军队迟早会踏平我们的祖地!”

“结盟!唯有结盟才能让汉人王爷付出血的代价!”密林中爆发出雷鸣般的低吼。

而在瘴气弥漫的边境线上,岭南斥候赵七的瞳孔猛然收缩——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密谋。

与此同时,一支淬毒的箭矢已悄然对准了他的后心……

十万大山的腹地,终年弥漫着驱不散的湿雾。参天古木的枝叶在高处纠缠,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天光滤成一片惨淡的绿。浓重的腐殖质气息混合着某种奇异草木的辛辣,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闯入者的肺叶上。这里,是蛇虫毒瘴的王国,是连最老练的岭南猎人也要结伴才敢涉足的险地。

獠牙部落的圣地——黑石洞,便深藏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墨绿深处。

洞口被巨大、狰狞的兽骨装饰着,几簇幽蓝的火焰在粗粝的石盆里跳跃燃烧,火焰舔舐着潮湿的空气,发出噼啪的微响。火光勉强照亮了洞内一小片区域,投下扭曲、跳动的巨大阴影。洞壁上刻满了古老而诡异的图腾:纠缠的巨蟒、生有獠牙的飞鸟、被撕裂的人形……湿漉漉的石壁反着光,那些图案仿佛在幽暗中缓缓蠕动,透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邪性。

五个身影围坐在中央篝火旁。跳动的火焰将他们脸上的沟壑映照得如同刀刻,每一道阴影都藏着化不开的戾气。

獠牙部落的大酋长兀骨托,坐在正对洞口的主位。他身形异常高大魁梧,披着不知名猛兽的整张暗褐色毛皮,粗壮的脖颈上挂着一串由尖利兽牙和细小颅骨穿成的项链。火光下,他那张黝黑的脸如同风化的岩石,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从左边眉骨斜劈到下颌,右眼只剩下一个浑浊、凶光闪烁的窟窿。他仅存的左眼缓缓扫过其余四人,目光阴冷粘稠,如同沼泽地里盯着猎物的毒蛇。“岭南那位陈锋王爷的刀,”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空旷的石洞里激起嗡嗡的回响,“磨得太快,也太亮了。”他用仅剩的独眼死死盯着跳跃的火焰,仿佛那火焰就是汉人军队燎原的旌旗,“他的马蹄声,隔着千山万水,我也听得见!他那些开山修路的奴隶,那些屯田筑堡的士兵,哪一样不是在啃噬我们祖祖辈辈生息的土地?汉人的胃口,永远填不满!今天占了山外的平地,明天就会伸进我们的林子!”

坐在兀骨托右手边的是“雾隐”部落的酋长莫罗。他身形精瘦矮小,裹在一件用湿滑苔藓和藤蔓编织的奇异斗篷里,几乎与洞壁的阴影融为一体。他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闪烁着毒蛇般狡黠而谨慎的光:“兀骨托大酋长说得在理。汉人的堡垒像毒蘑菇,一夜之间就能冒出一片。他们那犁,翻开的不仅是土,是我们的根。可……”他话锋一转,声音带着雾气般的飘忽,“陈锋不是软柿子。他扫平南疆那些小寨子的手段,又快又狠。跟他硬碰,我们这几家凑起来的几万人,够他玄甲军砍多久?” 他的目光扫过另外几位酋长,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怕了?” 一个如同闷雷炸响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山魈”部落的酋长,巨岩。他壮硕得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虬结的肌肉在火光下油亮发光,脸上涂满了红白相间的狰狞油彩,巨大的石斧就随意地靠在腿边,斧刃在火光下闪着冷硬的幽光。“莫罗,你的胆子是不是被瘴气泡烂了?他陈锋是人,不是山神!他的玄甲军再硬,进了这十万大山,就是进了我们的笼子!毒箭、陷阱、瘴气、猛兽……哪一样不能剥掉他们的铁皮,嚼碎他们的骨头?” 他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自己粗壮的大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汉人皇帝以前也派过兵,结果呢?骨头都烂在林子里了!陈锋?哼,不过是又一个送死的!”

“巨岩兄弟说的是痛快话!” 一个如同夜枭啼鸣般尖利刺耳的声音响起,来自“血藤”部落的女酋长,巫娜。她脸上布满奇异的靛蓝色刺青,如同扭曲的藤蔓爬满脸颊,一直延伸到脖颈之下。她头上插着色彩斑斓的剧毒鸟羽,脖子上挂着一圈细小干枯的指骨项链,随着她激动地前倾身体而叮当作响。“汉人把我们当野兽!当野草!想烧就烧,想砍就砍!看看南边那些被‘归化’的寨子!男人被拉去当苦力,死在矿洞里、死在路上!女人和孩子呢?成了他们汉人老爷的奴隶和玩物!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神灵的祭祀,全被他们踩在脚下!” 她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绞缠着胸前的一枚黑曜石挂坠,眼中燃烧着狂热的仇恨火焰,“打!就算打光最后一个能拿弓的女人,也要咬下陈锋一块肉!让汉人的血,浇灌我们的神山!”

最后一位酋长,“青狼”部落的苍木,一直沉默着。他年纪最长,脸上皱纹如同老树的年轮,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他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串狼牙,粗糙的手指感受着那冰冷的锐利,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沉郁的穿透力:“巫娜酋长的血性,苍木佩服。巨岩兄弟的勇猛,也是我十万大山的骄傲。莫罗酋长的担忧……更是句句在理。” 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扫过众人,“陈锋,不是以往那些只知劫掠的汉人将军。他像一条盘踞的毒龙,有爪牙,更有头脑。他在岭南推行的‘新政’,开荒、修路、通商、屯田……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慢慢收紧。他的玄甲军,是能硬撼契丹铁骑的怪物。我们几家合力,凑出五六万能战的儿郎,听起来不少。可要像巨岩兄弟说的那样,钻进林子跟他耗……” 苍木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耗不起。我们的寨子、老弱妇孺,经不起他一把火烧光。汉人皇帝可以再派十个陈锋来,我们……死一个战士,少一个。”

苍木的话像一盆冰冷的山泉水,浇在篝火上,让激烈的争论瞬间沉寂下去。火焰依旧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骤然笼罩下来的沉重。兀骨托那只独眼里的凶光也微微收敛,他知道苍木说的是血淋淋的现实——南疆的根基太脆弱,经不起旷日持久的消耗。

“那依苍木大酋长之见,”莫罗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被火声吞没,“我们只能伸长脖子,等着陈锋的刀砍下来?或者……向他摇尾乞怜?”

“摇尾乞怜?”巨岩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油彩在火光下扭曲,鼻孔里喷出粗气,“我巨岩宁可被山神收走魂魄,也绝不向汉狗低头!”

“没人说低头!”苍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住了巨岩的躁动。他环视众人,眼中精光暴射:“我是说,要打,就不能像没头的毒蜂乱撞!要打,就得打在他的七寸上!要快,要狠,要让他痛到骨髓里!痛到他明白,踏进这十万大山,代价是他付不起的!”

兀骨托的独眼猛地亮了起来,如同黑暗中点燃的鬼火:“苍木老哥的意思是……”

“集结!”苍木斩钉截铁,枯瘦的手掌猛地攥紧,指节发白,“不是散兵游勇!是真正的联军!趁他现在主力还在北边防备契丹,后方空虚,趁他对我们的合谋还一无所知!我们五部精锐尽出,像一股山洪,冲垮他设在最外围、卡住我们脖子要道的那个‘锁喉关’!打掉它,我们就能冲进岭南相对平坦的河谷,烧掉他的屯田,毁掉他新修的驿站粮道!让他的后院燃起冲天大火!让他首尾不能相顾!”

“对!烧光!抢光!”巨岩低吼着,兴奋地握紧了石斧斧柄,手臂上肌肉贲张,“让汉人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巫娜脸上靛蓝色的刺青仿佛活了过来,随着她肌肉的抽动而扭曲:“还要用他们的血,祭奠我们的祖灵!用他们的头颅,装点我们的神柱!”

莫罗眼中精光闪烁,迅速盘算着:“锁喉关……守将是陈锋手下那个叫张悍的,只有两千步卒……若是雷霆一击,猝不及防,确有把握!”

兀骨托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遮蔽了篝火的光源,投下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他仅存的左眼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火焰,目光如同淬毒的标枪,狠狠钉在洞壁上那最巨大、最狰狞的獠牙图腾上。

“汉人王爷想用他的刀,划定南疆的天?”他沙哑的声音如同巨石摩擦,带着一种撕裂空气的尖锐,“做梦!”他猛地拔出腰间一柄弯曲如蛇牙的骨匕,锋刃在火光下泛着惨白的光泽。没有丝毫犹豫,锋利的骨匕狠狠划过自己摊开的手掌!

鲜血,滚烫而粘稠,瞬间涌出,沿着他粗粝的手掌纹路滴落,砸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闷响,如同地狱的鼓点。血腥味在潮湿的空气中骤然弥漫开来,混合着草木腐朽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又莫名亢奋的诡异味道。

“祖灵在上!”兀骨托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震得洞顶的碎石簌簌落下,“今日,獠牙、山魈、血藤、雾隐、青狼!五部歃血为盟!同生共死!”他将滴血的手掌猛地伸向篝火上方,任由血液滴入火焰,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几缕诡异的青烟。

“不破锁喉关,誓不回山!”苍木第二个站起,拔出腰间的短刀,毫不犹豫地在掌心一划,鲜血涌出。他苍老却依旧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杀光汉狗!血债血偿!”巫娜尖啸着,锋利的指甲直接划破了自己的手掌,鲜血染红了她靛蓝色的刺青,更显妖异。

“砸碎汉人的龟壳!”巨岩低吼如雷,直接用粗大的手指撕开掌心皮肤,鲜血淋漓。他毫不在意,眼中只有狂暴的战意。

莫罗深吸一口气,洞内浓重的血腥味和肃杀之气让他心头发紧,但他知道此刻已无退路。他抽出随身的淬毒匕首,在掌心轻轻一刺,黑红色的血液渗出。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同进同退,共御强敌!”

五只流淌着不同部落血液的手掌,带着决绝与血腥,在幽蓝与橘红交织的篝火之上,在狰狞的图腾注视之下,猛地叠握在一起!

滚烫的、粘稠的鲜血瞬间交融,不分彼此,沿着手臂的肌肉纹路蜿蜒流下,滴落在篝火边缘,发出更密集的“嗤嗤”声。一股原始、野蛮、充满毁灭气息的意志,在这一刻凝聚成形,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猩红的双眼。洞内弥漫的雾气似乎都被这股无形的凶煞之气逼退了几分,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十日!”兀骨托松开手,任由混合的血液滴落,独眼死死盯着掌心的血痕,声音如同寒冰刮过,“各部最精锐的战士,带上你们的毒箭,带上你们的陷阱,带上你们的山神!十日后,月落之时,锁喉关下!我要让汉人的血,染红整座关墙!”

“吼——!”

压抑而狂暴的低吼从五位酋长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如同受伤猛兽的咆哮,在幽深的黑石洞内碰撞、回荡,汇成一股令人胆寒的声浪,顺着曲折的洞口,冲入外面那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的十万大山。

祭坛幽蓝的火焰猛地蹿高,疯狂舞动,将洞壁上那些狰狞的图腾映照得愈发扭曲、狂乱,仿佛远古的凶灵在无声地咆哮应和。

……

距离黑石洞数十里外,一片被浓得化不开的墨绿瘴气包裹的沼泽边缘。

荆棘和带刺藤蔓如同无数贪婪的手臂,纠缠交织,形成一道几乎无法逾越的天然屏障。腐臭的泥沼冒着浑浊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刺鼻的硫磺味和死物的气息。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湿热的棉絮。这里是生命的禁区,连最凶悍的丛林猎手也会远远避开。

赵七,岭南王陈锋麾下玄甲军“夜不收”营最老练的斥候之一,此刻正像一尊覆盖着厚厚苔藓和泥浆的雕像,一动不动地潜伏在一丛巨大的、散发着奇异臭气的猪笼草后面。他脸上涂满了用特殊草药混合泥浆制成的伪装油彩,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他已经在这里潜伏了整整一天一夜。追踪一群异常诡秘的蛮族信使的踪迹,最终指向了这片死亡沼泽。直觉告诉他,这绝非寻常的狩猎或部族迁移。那些信使行动迅捷,路线迂回隐秘,对危险的感知敏锐得惊人,好几次都差点甩掉他的追踪。

就在刚才,一队大约七八人的蛮族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沼泽对岸。他们穿着与雾隐部落相似的苔藓斗篷,动作轻捷得像林间的猿猴,巧妙地避开泥潭和毒虫聚集的区域。赵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绝不是普通信使!领头那人腰间悬挂的兽骨令牌,分明是只有大部落酋长亲卫才有的标识!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呼吸,将身体伏得更低,耳朵几乎贴在了潮湿冰冷的地面上,捕捉着对岸传来的每一丝微不可察的声响——低沉的喉音,快速而简短的音节交换。距离太远,瘴气阻隔,听不真切,但那股肃杀和紧张的气息,隔着泥沼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他们似乎在等待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无比煎熬。沼泽蒸腾的湿热空气让赵七的甲胄内衬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着皮肤,又湿又冷。手臂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肌肉僵硬发麻,蚊虫的叮咬更是无休无止。但他如同磐石,连眼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斥候的本能和对危险的直觉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脊椎,越来越紧。

突然,对岸的蛮族战士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姿态恭敬到了极点。赵七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一个身影出现在对岸的林间阴影里。即使隔着浓重的瘴气,赵七也能感受到那股非同寻常的压迫感。那人身形并不特别高大,但步态沉稳如山岳移动,披着一件用奇异黑色羽毛编织的斗篷,斗篷边缘缀着细小的、反着幽光的兽骨。最让赵七心惊的是他脸上佩戴的面具——惨白的兽骨打磨而成,雕刻成一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鬼脸,空洞的眼窝后,似乎有两道冰冷的目光穿透瘴气,直射而来!

赵七的血液几乎要冻结!雾隐大巫!竟然是雾隐部落深居简出、被视为神明代言人的大巫!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亲自接见酋长的亲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赵七的心脏。这绝不是什么部族纠纷或者狩猎纠纷!这背后隐藏的图谋,足以让整个岭南地动山摇!

必须立刻把消息送回去!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赵七脑中炸响。他强压下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用最轻微的动作,如同最耐心的壁虎,开始一寸寸地向后挪动。每一个动作都经过千锤百炼,力求不带动一片草叶,不激起一丝涟漪。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对岸那个鬼脸面具的方向,身体紧绷到了极限。

就在他的身体即将完全缩回浓密的猪笼草丛后,一只脚即将离开身下那片相对干燥的苔藓地面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弓弦震颤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沼泽地死寂的空气!

声音的来源,并非来自对岸!而是来自赵七头顶上方!

赵七浑身的汗毛在千分之一秒内根根倒竖!潜伏斥候对死亡威胁的本能反应超越了一切思考!他没有抬头去看,身体如同被压到极限的弹簧,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左侧的泥沼翻滚!

“噗!”

一道乌黑的流光,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几乎是贴着他的右耳耳廓,狠狠钉入了他刚才头部所在位置的树干!那截露在外面的箭羽,漆黑如墨,尾羽细密,赫然是用某种猛禽的羽毛制成,箭杆上涂抹着一层粘稠、散发着甜腥恶臭的暗绿色膏状物——见血封喉的剧毒!

赵七的后背重重砸在冰冷湿滑的泥地上,溅起一片腐臭的泥浆。右耳传来火辣辣的剧痛,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下。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翻滚的势头未竭,左手已闪电般抽出腰间的精钢手弩,凭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和翻滚时眼角余光捕捉到的那一抹树冠上的阴影,抬手就射!

“咻!”

弩箭离弦的尖啸撕破瘴气!

“咔嚓!”

几乎在弩箭射出的同时,赵七听到了头顶树枝断裂的声音和一个沉闷的落地声响。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不敢去看战果,手脚并用,如同受惊的狸猫,连滚带爬地扑向身后更浓密的、交织着带毒荆棘的灌木丛!泥水、腐叶沾满全身,尖锐的荆棘划破了他的手臂和脸颊,火辣辣的疼,但他浑然不觉。

“嗬——!”

一声非人的、充满了愤怒和痛苦的嘶吼从身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是蛮族语急促而尖锐的呼喝!

“在那里!”

“别让他跑了!”

“放箭!放毒箭!”

“嗖嗖嗖!”

数道带着死亡尖啸的乌光,如同毒蛇般追着赵七的身影攒射而来,狠狠钉在他刚刚滚过的泥地、树干和灌木上,发出沉闷或清脆的声响。剧毒的箭簇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绿芒。

赵七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浓密得如同墙壁般的荆棘灌木之后。他不敢走直线,凭借着对地形的记忆,在危机四伏的丛林中疯狂地变向、钻爬。蛮族战士愤怒的吼叫和毒箭破空的声音紧追不舍,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变向,每一次钻入更黑暗的角落,都伴随着撕裂空气的毒箭和越来越近的追捕声。

鲜血混合着汗水,从右耳和脸颊的伤口不断流下,模糊了视线。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剧烈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沼泽腐臭和血腥的混合气味,每一次呼气都喷出灼热的白雾。身体各处传来被荆棘划破、被岩石撞击的疼痛。

但赵七的脑子却异常清醒,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锁喉关…十天…五大部…联军…雾隐大巫…”这些关键词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脑海里。右耳的剧痛和身后不断逼近的死亡威胁,都在疯狂地提醒他——这个消息的价值,比他这条命重一百倍!必须活着冲出去!

他咬紧牙关,将渗血的嘴唇都咬破了,一股铁锈味在口中弥漫。身体里最后压榨出的力量驱动着双腿,向着瘴气更稀薄、地势相对熟悉的方向,亡命狂奔。每一步踏下,泥浆飞溅,都像是在与死神赛跑。密林的阴影如同张开的巨口,在他身后不断吞噬着光亮,而前方,只有无尽的、危机四伏的绿色迷宫。

黑石洞内,祭坛的火焰渐渐恢复了平稳的跳动,幽蓝色的光芒重新占据了上风,在狰狞的图腾上流淌。五位酋长围坐在火塘边,篝火映照着他们脸上未干的汗水和眼中残留的狂热血色。

“兀骨托,”苍木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你安排在沼泽外围的‘眼睛’,够不够亮?那片地方,可是最容易留下尾巴的。”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如同啄木鸟在叩击树干。

兀骨托用一块粗糙的兽皮擦拭着骨匕上的血污,闻言,那只独眼瞥向洞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苍木老哥放心。我放出去的不是眼睛,是‘毒牙’。”他将擦拭干净的骨匕插回腰间皮鞘,动作干脆利落,“雾隐部落最好的三个‘鬼影猎人’,就在那附近巡弋。他们从小在毒雾里打滚,比林子里最毒的蛇还要安静,还要致命。任何不该出现在那里的活物……”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指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都只会变成沼泽里的一堆烂泥。”

“最好如此。”巫娜接口道,她脸上的靛蓝色刺青在幽光下显得格外妖异,手指神经质地捻动着一枚挂在胸前的尖锐鸟喙,“锁喉关那个张悍,虽然只有两千步卒,但陈锋的兵,没一个善茬。要是让他提前有了防备,在关墙外多布几重鹿角拒马,再挖几条深沟……我们的儿郎冲上去,就是送死!”她眼中闪过一丝对即将到来的血祭的狂热,但更深处,是对失败的忌惮。

“哼!”巨岩不屑地哼了一声,巨大的手掌摩挲着冰冷的石斧斧面,“有我的‘山魈力士’打头阵,什么鹿角拒马,一斧头劈开!什么深沟,填上几具汉狗的尸体就过去了!”他脸上红白相间的油彩随着肌肉的抽动而扭曲,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

“巨岩兄弟的勇猛,自然无人能及。”莫罗的声音依旧带着雾气般的飘忽,他拢了拢身上的苔藓斗篷,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不过,能无声无息地摸到关墙下,总比硬啃要省力得多,也少死些儿郎。兀骨托大酋长的安排,稳妥。”他看似在赞同,实则再次强调了突袭和隐蔽的重要性。

苍木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兀骨托脸上:“兀骨托,派去‘锁喉关’附近哨探的人,也该动身了。关墙的换防时辰,守军巡逻的间隙,哪里有暗哨,哪里有狗洞……这些,都要像熟悉我们自己的手掌纹路一样清楚!十天内,必须拿到!”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已经派出去了。”兀骨托沉声道,独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是我獠牙部落最好的三个‘钻山鼠’,天黑前就上路了。他们能在石头缝里打洞,能在树梢上睡觉,汉人的关墙,挡不住他们的眼睛。”

“好!”苍木眼中露出一丝赞许,随即转为更深的肃穆,“各部!立刻返回寨子!挑选最悍不畏死的勇士,磨快你们的刀枪,喂饱你们的战兽,备足你们的毒药!告诉儿郎们,这次下山,不是为了几袋盐巴,几块布匹!是为了我们祖灵安息的圣地!是为了我们子孙后代还能自由地呼吸山林的空气!是为了让汉人的王爷知道,十万大山的怒火,能烧光他的美梦!”

“吼——!”

压抑而充满破坏欲望的咆哮再次在洞中响起,比之前更加凝聚,更加疯狂。五位酋长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被这复仇的烈焰彻底焚烧殆尽,只剩下赤裸裸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杀戮渴望。

……

同一时刻,锁喉关以东三十里,一处名为“野狼坡”的边境哨卡。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挣扎着沉入连绵的黑色山脊之后,天地间迅速被一种冰冷的深蓝色笼罩。简陋的木质了望塔矗立在坡顶,塔楼上挂着的风灯在越来越猛烈的山风中剧烈摇晃,昏黄的光圈在坡地上投下飘忽不定、如同鬼魅般舞动的影子。

哨长李疙瘩裹紧了身上半旧的皮甲,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初春的岭南白天湿热,入夜后山风一起,寒气就嗖嗖地往骨头缝里钻,尤其是这靠近十万大山的鬼地方。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朝了望塔下啐了一口:“他娘的,这鬼风!小六子!把招子放亮点!这黑灯瞎火的,最容易出事!”

塔楼上传来年轻士兵小六子带着点哆嗦的回应:“晓得了,头儿!这风刮得,鸟都猫起来了,能有啥事……”话音未落,坡下靠近密林边缘的黑暗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嗯?”李疙瘩心头猛地一跳,常年戍边养成的警惕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他眯起眼睛,努力朝那片晃动的阴影望去。风灯的光实在太暗,根本照不到那么远。“小六子!火把!照照那边林子!”

小六子也紧张起来,慌忙拿起插在塔楼边的一支浸了松脂的火把,凑近塔楼里的小火盆点燃。明亮的火光亮起,他探出身子,奋力将火把朝着坡下晃动的方向扔去!

燃烧的火把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明亮的弧线,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就在火把落地前的一刹那,借着那瞬间的光亮,李疙瘩和小六子都看到了——几双眼睛!在密林边缘的灌木丛后,几双充满了冰冷、残忍和赤裸裸恶意的眼睛!那绝不是野兽的眼睛!野兽不会有那样刻骨的仇恨和杀戮的渴望!

“敌袭——!”李疙瘩凄厉的嘶吼瞬间压过了呼啸的山风,如同破锣般撕裂了哨卡短暂的宁静!

“呜——呜——呜——”急促而尖锐的牛角号声几乎在同一时间从了望塔上响起,带着无尽的仓惶和警告,疯狂地撕扯着冰冷的夜空。

“咻咻咻——!”

回应号角的,是数支从密林黑暗中激射而出的短小弩箭!箭簇在黑暗中闪烁着淬毒的幽绿寒芒,如同毒蛇的獠牙,发出刺耳的尖啸!

“噗!”“噗!”“噗!”

弩箭狠狠钉在哨卡简陋的木栅栏和了望塔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其中一支擦着探身吹号的小六子的头皮飞过,带走了他半片耳朵!

“啊!”小六子痛呼一声,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脸,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停下吹号的动作,更加用力地鼓动着号角!

“抄家伙!上栅栏!弓箭手!放箭!放箭!”李疙瘩连滚带爬地扑向木墙后的掩体,声嘶力竭地大吼。哨卡里仅有的二十几个戍卒瞬间炸了锅,惊恐和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但求生的本能和军令的威严还是让他们手忙脚乱地拿起武器,扑向各自的战位。

稀疏的、毫无准头的箭矢从栅栏后射向黑暗的密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回应。密林深处,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几双充满恶意的眼睛,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哨卡木柱上几支兀自颤动的毒箭,和空气中若有若无飘来的、一丝混合着汗臭和某种奇异草药气味的腥风,证明着刚才那惊魂一刻的真实。

冷汗,顺着李疙瘩的额角涔涔流下,瞬间被冰冷的山风吹透,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看着死寂一片、仿佛隐藏着无数噬人凶兽的黑暗密林,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

这绝不是寻常的蛮族流匪骚扰!那眼神里的东西,太可怕了!他猛地回头,对着一个吓得脸色惨白的传令兵嘶声吼道:“快!快马!去锁喉关!禀报张校尉!野狼坡遇袭!不是小股流匪!是成建制的蛮兵!有淬毒强弩!他娘的……要出大事了!”

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向马厩,解开一匹战马,翻身而上,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战马吃痛,长嘶一声,撒开四蹄,朝着锁喉关的方向,亡命狂奔而去,马蹄声在寂静的山道上急促地敲响,如同不祥的鼓点,迅速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李疙瘩死死攥着手中冰冷的环首刀刀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布满风霜的脸上肌肉紧绷,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了火把光亮的黑暗密林,仿佛要穿透那无尽的墨色,看清里面潜藏的滔天杀机。

夜风呜咽着掠过荒凉的野狼坡,卷起哨卡周围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飞向远处黑沉沉的十万大山。了望塔上,牛角号声终于停歇,只剩下小六子压抑的痛呼和粗重的喘息。摇曳的风灯投下的光影更加飘忽不定,将戍卒们惊魂未定、写满恐惧的脸映照得明灭不定。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冰冷的夜风,已然带上了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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