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头犍牛披挂浸油藤甲，在十万大山边缘汇聚成移动的火海。
“点火！”獠牙酋长兀骨托的骨刀斩裂夜空，牛群化作奔腾的烈焰洪流撞向锁喉关。
关墙上，张悍的瞳孔映出漫天火雨：“放！”
三百桶火油从城头倾泻而下，与冲锋的牛群轰然相撞，爆燃的火焰瞬间吞噬了关前百丈。烈焰中，山魈力士的咆哮戛然而止，血藤毒箭未发便化作飞灰。
当焦糊的恶臭弥漫战场时，关墙东侧绝壁之上，数十条藤索正无声垂下……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粘稠，连风都仿佛凝滞。锁喉关东面，鬼见愁绝壁如同天神劈砍出的巨大伤疤，黑沉沉地矗立在深沉的夜色里，隔绝了天光。而在关前那片被三重壕沟与尖桩鹿角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开阔地上，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正在蔓延。
突然，一点微弱的火光，在关外两里处的密林边缘亮起。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转瞬之间，成百上千的火把次第点燃，如同地狱睁开了无数猩红的眼睛！火光跳跃着，映照出林间影影绰绰、攒动如潮的身影——披挂着简陋皮甲、涂抹着狰狞油彩的蛮族战士，沉默地排列成阵。他们手中粗糙的骨矛、沉重的石斧、淬毒的短弩，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嗜血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汗臭、野兽的腥臊，还有某种奇异草药的辛辣气息，混合成一股原始而狂野的杀戮欲望。
锁喉关城楼上，守将张悍按刀而立，玄铁重甲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寒光。他脸上那道斜贯左额的刀疤微微抽动，仅存的右眼锐利如鹰隼，穿透黑暗，死死锁住关外那一片跳动的火海。副将王贲紧握弓弩的手指关节已然发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校尉，看！出来了！”
大地开始震颤。
低沉而压抑的“哞哞”声，如同闷雷从地底滚过。火光边缘，黑压压的牛群被驱赶着涌出密林！那不是普通的耕牛，每一头犍牛都异常高大健壮，牛背上捆扎着厚厚浸透了火油的藤条和干柴，如同披挂了一层怪异的荆棘铠甲。牛角被削得异常尖锐，甚至绑缚了打磨锋利的骨刃！牛群被粗大的藤索串联着，十头一排，排成望不到头的长列。两侧，是獠牙部落赤裸上身、仅以兽皮蔽体的蛮族壮汉，他们手持燃烧的火把和带刺的长鞭，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呼喝，驱赶着躁动不安的牛群缓缓向前推进。
一千三百头火牛！汇聚成一片缓慢移动的、散发着刺鼻油脂味的黑色洪流。洪流的最前方，獠牙酋长兀骨托那异常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中格外醒目。他仅存的独眼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毁灭欲望，猛地抽出腰间那柄弯曲如蛇牙的骨匕，狠狠指向锁喉关那黑沉沉的轮廓，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撕裂夜空的咆哮：“山神的怒火——烧尽汉狗！点火——冲锋——！”
“呜——呜——呜——！”凄厉的牛角号声骤然炸响，如同丧钟敲鸣！
“吼——！”两侧驱赶的蛮族壮汉齐声狂吼，手中燃烧的火把狠狠戳向牛尾！
“哞——嗷——！”
凄厉的牛嚎瞬间压过了号角！火焰如同跗骨之蛆，贪婪地舔舐着牛尾、牛背，迅速蔓延至那些浸透油脂的藤条和干柴！一千三百头犍牛，顷刻间化作了一千三百团狂奔的烈焰！剧痛和火焰的灼烧让它们彻底疯狂，赤红的牛眼中只剩下原始的恐惧和破坏欲，四蹄刨地，如同被无形巨鞭抽打，朝着锁喉关的方向，亡命冲锋！
大地在哀鸣！铁蹄践踏的轰鸣声瞬间吞噬了一切声音，如同天崩地裂！燃烧的牛群汇聚成一条咆哮奔腾的烈焰长河，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疯狂地撞向第一重拒马鹿角！粗大的木桩在裹挟着火焰的蛮牛冲撞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火星四溅！紧接着是第二重！鹿角被撞飞，拒马被踏碎！燃烧的牛尸和破碎的木屑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四处飞溅！
“放箭！压制城头！”血藤女酋长巫娜尖利如夜枭的声音在后方响起。无数淬毒的短弩箭矢，如同毒蜂群般从燃烧的牛群后方向城头泼洒而去！箭簇上的幽绿寒芒在火光中闪烁，带着见血封喉的致命威胁，叮叮当当地射在垛口和盾牌上！
“山魈的儿郎——为大军开路！”巨岩那如同闷雷的咆哮炸响。数百名山魈部落最精锐的力士，赤裸着涂抹红白油彩的上身，肌肉虬结如铁块。他们身披数层浸湿的生牛皮，如同移动的小山，无视城头泼洒下来的箭雨和擂石，悍不畏死地紧跟在燃烧的牛群之后，冲向最后一道、也是最深最宽的那条壕沟！他们肩扛着巨大的原木和草捆，要用血肉之躯和简陋的工具，为后续的蛮族大军填平最后的障碍！
火焰、浓烟、箭矢、飞石、垂死的牛嚎、蛮族的战吼……关前瞬间化为沸腾的熔炉地狱！呛人的焦糊味和血腥气弥漫开来。
城楼之上，张悍的身影如同钉在怒涛中的礁石，纹丝不动。玄甲头盔下，他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的烈焰洪流，计算着距离。三百步…两百五十步…两百步！燃烧的牛群已经冲破了最后一道拒马，山魈力士也开始向壕沟投掷填埋物！蛮族大军主力如同黑色的潮水，紧跟在火牛和力士之后，涌向关墙，无数简陋的云梯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就是现在！
“火油——放！”张悍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斩开了震耳欲聋的喧嚣！
“轰！轰！轰！”
锁喉关厚重的城墙内侧，数十架经过特殊加固、形如巨兽脊骨的沉重抛竿猛地扬起！每一架抛竿的勺斗里，都盛满了粘稠漆黑、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火油！巨大的勺斗借着强大的扭力猛地弹起、翻转！刹那间，数百桶火油如同决堤的黑色瀑布，带着沉闷的破空声，从关墙上方倾泻而下！
时机精准到了极致！
这些粘稠的黑雨，没有落在最前排燃烧的火牛身上，而是越过了它们，狠狠地砸在紧随其后、正奋力填埋壕沟的山魈力士头顶！砸在已经拥挤在壕沟前、正准备跟随火牛冲过最后障碍的蛮族主力先锋头顶！砸在刚刚被火牛踏平、铺满易燃碎木和草屑的地面上！
“噗嗤！哗啦——！”
粘稠的火油兜头盖脸地淋下，瞬间将无数蛮族战士浇成了黑色的油人！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脚下的土地变得滑腻不堪。
冲锋的蛮族大军为之一滞。被淋了一身黑油的巨岩抹了一把脸，看着手上粘稠的液体，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这是…什么东西？！”
城楼上，张悍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他猛地拔出佩刀，直指苍穹，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火箭——！”
“咻咻咻——！”
早已引弓待发的数百名岭南神射手，在同一时间松开了弓弦！燃烧的箭矢如同数百颗拖着火尾的流星，撕裂浓烟弥漫的夜空，精准地射向关墙之下那片被粘稠火油覆盖的区域！
“轰——！！！”
一点火星落下，瞬间引爆了积蓄到顶点的毁灭能量！
冲天而起的烈焰，比蛮族点燃牛尾的火焰狂暴十倍！百倍！粘稠的火油遇火即燃，瞬间形成一片覆盖关墙前方百丈区域的、疯狂跳跃舞动的巨大火海！这火焰带着刺鼻的黑烟和恐怖的高温，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将下方的一切无情吞噬！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压过了战场的喧嚣！数百名被淋透火油的山魈力士，顷刻间变成了疯狂舞动挣扎的火人！他们引以为傲的湿牛皮，在粘稠火油引燃的烈焰面前如同纸片般脆弱！那些淬毒的藤甲、坚韧的皮肉，在高温舔舐下迅速焦黑、碳化！巨岩眼睁睁看着身边最勇猛的几个力士在火焰中翻滚哀嚎，壮硕的身躯如同火炬般熊熊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和焦臭的气味，他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悲吼：“不——！”
紧随力士之后、拥挤在壕沟前的蛮族先锋部队，同样陷入了灭顶之灾！火焰如同拥有生命的魔物，沿着流淌的火油和散落满地的易燃物疯狂蔓延、跳跃！士兵的皮甲、毛发、甚至手中的木质武器都成了最好的燃料！无数蛮族战士瞬间被火焰吞噬，在痛苦中翻滚、互相践踏，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却徒劳无功！整个关墙前方，变成了一片燃烧的炼狱，焦糊的恶臭和烤肉的诡异气味弥漫开来，中人欲呕。
就连那些冲在最前面、已经撞到关墙根下、浑身燃烧着火焰的蛮牛，也被身后骤然爆发的滔天火海和同伴凄厉的哀嚎所惊，更加疯狂地撞击着厚重的关门和城墙，发出沉闷的巨响，但已无法形成有组织的冲击。
獠牙酋长兀骨托那燃烧着野火的独眼，瞬间被那片骤然爆裂的恐怖火海映得一片血红！他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化作无边的惊骇和暴怒！“汉狗！卑鄙的汉狗！”他疯狂地咆哮，手中的骨匕狠狠挥舞，却无法阻止前方炼狱般的景象。精心准备的火牛阵，竟成了点燃自己儿郎的引信！
“稳住！给我稳住！冲过去！冲过去就能活！”青狼部落的老酋长苍木须发怒张，声嘶力竭地试图稳住陷入混乱的前军。然而，那覆盖百丈的火海如同无法逾越的天堑，高温扭曲着空气，将任何试图穿越的企图都化为灰烬。绝望如同瘟疫，在蛮族联军中迅速蔓延。
城关之上，王贲看着关下那片焚灭一切的烈焰地狱，狠狠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兴奋：“成了！校尉！蛮子的火牛阵，成了他们的焚尸炉！”
张悍脸上却无半分松懈。他冰冷的右眼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过关前混乱的战场，扫过那片跳跃的火焰，最终，死死钉在了关墙东侧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如同刀削斧劈般的鬼见愁绝壁之上！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咻——啪！”
一道尖锐的、带着特殊韵律的响箭声，如同毒蛇的嘶鸣，骤然从鬼见愁绝壁方向传来，撕破了战场上的哀嚎与火焰燃烧的轰鸣！
锁喉关东侧，鬼见愁绝壁。
这里仿佛是世界的尽头。高达数十丈的垂直岩壁如同被巨斧劈开，光滑如镜，寸草不生，只有常年被山风侵蚀出的嶙峋怪石和深邃裂缝。崖底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峡谷，终年弥漫着阴冷的雾气。即使是猿猴，也难以攀援。
然而此刻，在这片被视为天堑的绝壁顶端，数十条用坚韧藤蔓和兽皮混合绞成的粗大绳索，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从崖顶垂下，深深没入下方翻涌的雾气之中。
雾隐酋长莫罗，如同一只巨大的、披着苔藓斗篷的壁虎，紧贴在冰冷湿滑的岩壁上。他脸上覆盖着那张惨白兽骨打磨成的鬼脸面具，空洞的眼窝后，闪烁着幽冷、狡黠而残忍的光芒。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感受着绳索上传来的、有节奏的三下轻微颤动——这是下方“鬼影”小队已经抵达预定位置、准备就绪的信号。
莫罗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乎无法察觉的低笑，带着雾气般的飘忽和冰冷。他缓缓抬起右手，手中握着一支造型奇特的骨哨。
“呜——咻——！”
尖锐凄厉、如同夜枭垂死啼鸣般的哨音，骤然撕裂了锁喉关东侧寂静的夜空！这声音极具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关墙前方那片火海炼狱传来的嘈杂喧嚣！
哨音就是进攻的号角！
几乎在哨音响起的同一刹那！
“嗖！嗖！嗖！”
数十道黑影如同从地狱深渊中窜出的幽灵，借助绳索的摆荡之力，猛地从绝壁中段弥漫的浓雾中弹射而出！他们身形矫健如猿，动作迅捷无声，身上穿着与岩石苔藓颜色相近的伪装衣，脸上涂抹着油彩，正是雾隐部落最精锐的刺杀者——“鬼影”！
这些“鬼影”的目标极其明确——锁喉关东段防御相对薄弱的城墙！那里只有少量戍卒，注意力几乎全被关前惨烈的火海吸引！
“敌袭！东墙！绝壁！是雾隐的鬼影！”关墙之上，一直死死盯着东侧的了望哨兵发出了撕心裂肺的警报！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变了调！
晚了！
冲在最前方的几名“鬼影”，已经如同真正的鬼魅般扑上了城头！他们手中的武器并非寻常刀剑，而是淬了剧毒、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短小吹箭和涂抹了麻痹毒药的骨匕！动作快如闪电，狠辣刁钻！
“噗嗤！”一名刚转过身、试图举弩的岭南戍卒，喉咙上瞬间多了一支细小的毒箭，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满脸青黑地栽倒在地！另一名戍卒的钢刀刚刚举起，一道黑影已贴身切入他怀中，淬毒的骨匕精准地刺入肋下铠甲缝隙！剧痛和麻痹感瞬间席卷全身！
“拦住他们！”东墙戍守的队正目眦欲裂，挥刀扑上！然而更多的“鬼影”已经如同雨点般从绳索上荡上城头！他们人数不多，却个个是刺杀的好手，行动诡秘，配合默契，专攻要害，瞬间在东墙狭窄的墙道上掀起一片腥风血雨！猝不及防的岭南戍卒接连倒下，东墙防线顷刻间岌岌可危！
城楼指挥所内，张悍猛地一拳砸在垛口冰冷的条石上，碎石飞溅！“莫罗！好一个雾隐鬼手！”他瞬间明白了对方声东击西的毒计！用关前火牛阵和主力大军吸引所有注意力和防御力量，真正的杀招，却是这来自绝壁的致命奇兵！一旦东墙失守，被打开缺口，整个锁喉关的防御体系将瞬间崩溃！
“王贲！带亲卫队，死守东墙！一个鬼影也不许放进关内！”张悍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里，交给我！”
“诺！”王贲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抱拳，转身带着数十名最精锐的玄甲亲兵，如同旋风般扑向东墙那片混乱的战场！
张悍霍然转身，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再次投向关前那片依旧在熊熊燃烧、但蛮族主力已被暂时阻隔的火海。烈焰跳跃的光芒在他玄铁重甲上流动，映照着他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更显肃杀。他的右手，缓缓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冰冷的触感传来，那是跟随他征战多年的环首直刀，刀名——断岳！
关前火海渐弱，但蛮族大军在兀骨托和苍木的疯狂弹压下，已经开始踩着同伴焦黑的尸骸，用简陋的木板草草压灭火焰，重新集结！更远处，血藤部落的毒箭手正在巫娜尖利的指挥下重新列阵，青狼部落的狼骑兵在侧翼虎视眈眈。獠牙部落的战士则挥舞着武器，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狼群，准备发起更疯狂的冲锋！
城楼之上，张悍缓缓抽出腰间的环首直刀“断岳”。刀身狭长笔直，刃口在火光下流动着一泓秋水般的寒芒，映照着他仅存的、燃烧着决绝战意的右眼。他猛地将刀高高举起，声如洪钟，炸响在每一个岭南守军的心头：“玄甲军——！”
“在！”关墙上下，所有能腾出手的将士齐声怒吼，声音汇聚成一股不屈的铁流！
“弓弩上弦——！”张悍的刀锋直指关外那重新涌动、如同黑色怒潮般的蛮族大军，“刀出鞘——！今日，锁喉关即吾等埋骨之地！但有寸气在，绝——不——退——！”
“死战！死战！死战！”
震天的怒吼压过了蛮族的咆哮，压过了火焰的噼啪，如同惊雷般在锁喉关上空炸响！每一个岭南将士的脸上都写满了决绝，紧握武器的手青筋暴起。关前是焚尸的烈焰炼狱，关东是毒蛇般的奇兵突袭，关外是如潮的嗜血蛮兵。三面绝杀之局已成！锁喉关，这座扼守岭南咽喉的雄关，如同惊涛骇浪中最后的礁石，迎来了它诞生以来最惨烈的时刻！
张悍的身影挺立在城楼最高处，断岳刀锋遥指，如同定海神针。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如潮的蛮兵，扫过东墙浴血的厮杀，最后落在鬼见愁绝壁顶端那个如同鬼影般贴附在岩壁上的身影——雾隐酋长莫罗。那张惨白的鬼脸面具，在跳跃的火光下，仿佛正对着他无声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