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牌传播的事，周阳交给了新成立的“城市Ip”小组，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他终于过上了几天清闲日子。
每天按时上下班，批阅文件，听听汇报，偶尔还能准点溜号，去市府食堂蹭一顿四菜一汤的晚饭。
生活，惬意得不像一个副市长。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周阳关上办公室的门，取出那个被他三番五次打断的茶叶罐，仔仔细细地撬出几片色泽乌润的茶叶，用山泉水冲泡。
一股霸道的岩韵茶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办公室。
总算……能喝口安稳茶了。
周阳心满意足地端起茶杯，刚凑到嘴边，准备品味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
脑海里，那个熟悉的，仿佛掐着表上班的系统提示音，又一次响彻云霄。
【叮！警告！检测到在临海市核心决策圈层内，针对“绿色能源转型”议题，出现持续性的【消极抵触】与【利益固化】负面情绪！】
【情绪强度：高！正在形成“改革阻力联盟”，严重阻碍本市产业升级与可持续发展……】
周阳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
他甚至还有闲心吹了吹杯口的热气，轻轻抿了一口。
嗯，好茶。
内心却已经开始疯狂吐槽。
又来了又来了！
这临海市的负面情绪是蒲公英吗？吹完一茬又一茬，还带跨界传播的？
上次是国际友人觉得无聊，这次直接升级到内部决策圈了？
还有完没完了！
这系统是把我当成24小时在线的城市问题清理大师了？
【启动【负面情绪数据溯源】模块……】
【数据分析中……核心问题词云生成完毕！】
周阳的眼前，半透明的屏幕再次亮起。
屏幕中央，几个深褐色的、代表着“顽固不化”的大词，看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传统路径依赖”、“稳定压倒一切”、“高污染高能耗”、“煤电利益集团”、“风险过高”。
而在这些词的背后，一个名字被系统用刺眼的、代表着“阳奉阴违”的红色警示框给圈了出来。
【核心关联人物：钱德广，市发改委主任，53岁。】
【风险评估：该人物思想保守，对新能源产业存在严重偏见，认为其见效慢、风险高，无法在任期内形成政绩。且与本地传统能源企业“华能电力”存在深度利益捆绑，是本次“绿色能源转型”计划的主要阻力点。】
【检测到高风险加密通讯记录……】
屏幕上，甚至还跳出了一段简短的通话记录。
【钱德广：“李董，放心，市里那个新能源的调子，喊喊可以，真要落地，没那么容易。我这儿，会把步子放得‘稳’一点的。”】
【李建国（华能电力董事长）：“老钱，多谢了。临海的天，不能说变就变。有些年轻人，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胯。舆论那边，我也会找人‘吹吹风’的。”】
周阳：“……”
好家伙。
我直接好家伙。
一个发改委主任，一个煤电巨头，这都开始打电话串联，搞攻守同盟了？
还吹吹风？
你们这是要刮歪风，下黑雨啊！
周阳默默地放下茶杯，心里那点品茶的雅兴，瞬间被这股子来自“核心决策圈”的煤灰味给呛没了。
临海市作为一个港口城市，重工业和高耗能产业占比一直很高。空气质量常年在全省垫底，这顶“黑帽子”戴了好多年了。
想要摘掉帽子，实现可持续发展，能源结构转型是必须要走的路。
这件事，他之前跟市长陆长风深聊过，两人一拍即合。陆市长非常支持，让他牵头拿个大方向出来。
没想到，方案的影子还没见到，就有人在底下挖墙脚了。
“看来，这城市升级的游戏，又得换新地图了。”周阳心里叹了口气，拿起内线电话：“小雨，通知一下，下午三点，我跟陆市长有个碰头会，你把那份《临海市绿色能源转型初步构想》带上。”
……
市长办公室。
陆长风听完周阳的汇报，眉头也皱了起来。
“钱德广？”陆长风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发改委的老人了，工作一向四平八稳。”
周阳心里接了一句：是稳得都有包浆了。
“市长，能源转型，势在必行。这不仅是环保问题，更是我们临海未来发展的产业机遇问题。”周阳的语气很坚定，“我的想法是，与其我们自己闭门造车，不如把这个任务，正式交给主管部门。”
陆长风立刻明白了周阳的意思：“你是想……让发改委来牵头做这个方案？”
“对。”周阳点了点头，“他们是全市经济发展的总规划师，这个方案由他们来做，名正言顺。我们提要求，他们出方案，我们来把关。”
这叫引蛇出洞。
你不是觉得新能源不行吗？行，那你来写个行的方案出来。
陆长风沉吟片刻，一拍桌子：“就这么办！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发改委，是改革的发动机，还是改革的刹车片！”
很快，在一次市政府内部工作会议上，周阳正式提出了“临海市绿色能源转型计划”，并当场宣布，受市政府委托，由市发改委牵头，在一个月内，制定出详细的、可操作的转型方案和产业引入计划。
会上，发改委主任钱德广，表态那叫一个积极。
“请周市长和陆市长放心！我们发改委一定提高站位，深刻领会，坚决贯彻市里的决策部署！保证拿出一份高质量的方案！”
他发言的时候，腰板挺得笔直，声音洪亮，脸上写满了“保证完成任务”。
周阳坐在下面，脸上挂着那抹熟悉的、人畜无害的微笑。
心里却在想：行，给你个舞台，我看你怎么演。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风平浪静。
直到一个月期限的前两天，林小雨抱着一摞厚厚的材料，走进了周阳的办公室。
“市长，发改委的方案送来了。”林小雨的表情有点古怪。
“哦？我看看钱主任的大作。”周阳接了过来。
方案的封面很漂亮，铜版纸印刷，标题是加粗的宋体——《关于稳步推进我市能源结构优化升级的战略报告》。
周阳翻开了第一页。
“嗯……‘能源安全是经济发展的压舱石’，‘传统能源的兜底保障作用不可或缺’……写得好，有道理。”
他继续往后翻。
翻了十页，全是关于临海煤电产业的历史贡献、技术优势、以及在电网中的“定海神针”作用。
周…阳的眉头，开始微微皱起。
他直接翻到了最关键的新能源部分。
然后，他看到了让他血压飙升的一段话。
“对于光伏、风电等新能源项目，我委认为，应持‘积极而审慎’的态度。鉴于其‘间歇性、波动性’的特点，以及当前技术尚不完全成熟、初始投资成本过高等现实问题，建议在未来五年内，以‘小规模试点、前沿性探索’为主，不宜大规模铺开，避免对现有电网稳定性和全市经济发展造成冲击。”
周阳：“……”
通篇洋洋洒洒几十页，关于新能源的实质性内容，就这不到两百个字？
什么叫“小规模试点”？多小算小？一个村，还是一条街？
什么叫“前沿性探索”？派两个人去网上搜搜论文吗？
至于具体的产业引入计划、项目选址、政策扶持、时间表……一个字都没有！
这哪是转型方案？
这他妈的是一份包装精美的投降书！是写给煤老板的效忠信！
“市长，”林小雨在一旁小声说道，“而且，最近网上和一些本地媒体，突然多了很多唱衰新能源的报道。”
她将平板电脑递了过来。
屏幕上，是几个刺眼的新闻标题。
《专家警告：能源转型切忌“大跃进”，临海发展根基不容动摇！》
《光伏风电靠天吃饭，高昂成本最终谁来买单？》
《深度：华能电力技术革新，新一代清洁煤电技术或成更优解？》
周阳看着最后那个标题，笑了。
呵，里应外合，组合拳打得真溜啊。
钱德广在前面搞拖延战术，李建国在后面搞舆论攻势。
一个假装踩刹车，一个直接往车轮底下扔石头。
“我知道了。”周阳把那份“战略报告”轻轻合上，放在桌角，脸上看不出喜怒。
“把这份报告，分发给明天市政府常务会议的每一位参会领导。”周阳的语气很平静，“一份都不要漏。”
林小雨一愣：“市长，这份方案……”
“我知道。”周阳打断了她，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这么‘厚重’的报告，得让大家都学习学习，感受一下我们发改委同志的‘良苦用心’嘛。”
既然戏台子都搭好了，演员也这么卖力。
那他这个导演，要是不给个特写，安排一场高潮戏，岂不是太对不起观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