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戒上仍残留着金光与琴纹的痕迹。陈默右腕上的黑印虽已静止不动,却依旧如针扎般刺痛。他尚未收回手,苏弦的手指已然划过骨琴第三道刻痕。
这一次的声音格外刺耳,仿佛布帛被生生撕裂。
声音未至,戒指先震。血纹剧烈扭动,整枚戒指开始颤抖,表面腾起一团黑雾。那黑雾在空中凝聚成一张人脸——眉目端正,嘴角含笑,正是玄明子的模样。
可那双眼睛却截然不同。
眼中毫无温度,唯余空洞,目光落来时,令人从心底发寒。
“苏弦……”那张脸开口,声音沙哑,“凭你这点残魂,也敢弹奏骨尊之琴?”
陈默浑身一僵。
这声音他曾于梦中听过,如今却更加清晰、真实。他熟悉这种语气——当年在丹阁炼药时稍一分神,玄明子便会悄然立于身后,慢条斯理地说话,语调轻缓,却总让他脊背生凉。
可此刻,那声音里再无一丝情绪。
苏弦面色未变,指尖却用力按住琴身:“你以为换个面孔,就能掩盖你的罪行?当年你剜了骨尊的心,如今又要拿一个少年去填你的炉鼎?”
那张脸冷笑一声,嘴角越咧越大,几乎裂至耳根:“八域之内,我不过顺天而行。骨尊不死,飞升之路便永远封闭。我所作所为,只为重启仙门。”
“所以你就杀了他?”苏弦厉声质问,“用他的血炼制控魂器,将他的传人一个个送上祭坛?”
话音未落,她指尖猛然下压。
琴声骤起,如雷霆劈入黑雾。那张脸瞬间扭曲,五官错位,发出尖利嘶吼。就在即将溃散之际,它忽然抬手,直指陈默额心。
“你不明白。”它的声音低沉下去,宛如自地底传来,“我不是要杀他……我是要让他活着,一点一点吸收魔气,直到灵根彻底腐化,成为最完美的容器。”
陈默呼吸一滞。
他猛然想起外门大比后,玄明子将青冥戒交予他时的眼神——温和、满意,仿佛真将他视作弟子。可如今回想,那眼神更像是屠夫看着一头养肥的羔羊。
“洗髓丹中的魔气……是你放的?”他终于开口,嗓音干涩。
那张脸转向他,笑了:“那只是开始。每一滴魔气渗入体内,都在重塑你的经脉。待你尽数吸收之时,便是献祭之日。届时,以你残损的灵根承载万年怨念,正好撕开虚空裂缝。”
陈默拳头紧握,咯咯作响,手背青筋暴起。
他还想追问,苏弦已然出手。她左手拂过琴面。
七道刻痕同时震颤,七枚玉佩齐鸣。一股巨力奔涌而出,狠狠撞击黑雾。那张脸再也支撑不住,开始碎裂,化作黑烟四散,却被琴声牢牢困住,无法逃脱。
“别让它彻底消散。”苏弦低声提醒,“留些痕迹。”
她右手探向那团黑雾。指尖触碰到的刹那,青冥戒“咔”地裂开一道细缝。
陈默低头看去。
戒指内侧赫然刻着两个字——血骨。
字迹古老,笔画带钩,与周子川玄冰剑底部的铭文如出一辙。他一直以为那是魔宗印记,未曾想到竟会出现在师父赐予的戒指之上。
刹那间,无数线索串联起来。
王猛掉落的铜山印上有此标记;赵三房中的噬魂蛊罐出自血骨堂;黑市拍卖会上,血罗刹抢夺的邪器亦有相同符号。原来一切并非偶然。
自外门大比起,他便已被盯上。玄明子收他为徒,并非传授道法,而是豢养——让他一次次战斗激发潜能,以魔气侵蚀身躯,最终将其作为祭品,献给某个未知的存在。
“你以为他是师父?”苏弦望着他,声音轻得几近呢喃,“不,他是猎人。你是猎物。”
陈默沉默。
他缓缓抬起左手,将戒指从指间褪下,置于掌心。月光洒落,映照那两个字,泛出暗红光泽,宛若凝固的血迹。
“这戒指……真是用骨尊的皮肉制成的?”他问。
苏弦点头:“活人之皮裹死人之骨,乃最狠毒的控魂法器。它能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还能通过痛感为操控者提供力量。你每一次折骨引气,都是在为他积蓄能量。”
陈默凝视戒指,忽然笑了。
笑声不大,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他想起枯河村那夜,村民指着他说“灾星”;想起幽泉谷中跪地起誓,再不愿被人践踏;想起丹阁地火室内觉醒领域时,断骨也不肯倒下的自己。
他一路拼杀,以为终能逆命而行。
到头来却发现,这场所谓的“逆袭”,不过是他人早已写好的剧本。
“所以邪尊找上我,不是因为魔种?”他低声呢喃。
“不是。”苏弦答道,“前八位传人,皆在十八岁前陨落。有的被抽骨炼器,有的被剥魂夺魄。唯有你,屡破极限,连焚天骨狱都自行觉醒。你打破了规则,自然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陈默闭上双眼。
再睁开时,眸中已无愤怒,也无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翻转戒指,细细端详“血骨”二字,忽而用指甲狠狠刮了一下。
火星一闪。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块骨片——来自幽泉谷,据说是骨尊断裂的肋骨。他将骨片贴上戒指内壁,轻轻一擦。
刹那间,戒指剧烈震颤,几欲脱手飞出。
与此同时,骨片上浮现一道裂纹,与戒指上的文字产生共鸣,发出微弱嗡鸣。
苏弦眸光微闪:“它认主了。”
“不是认我。”陈默摇头,“是认出了同类的气息。”
他缓缓起身,麻衣在风中轻扬,背后的剑匣传出低沉闷响。他望向宗门方向,那里灯火点点,山门巍峨,曾是他拼尽性命想要踏入的地方。
如今,他只想亲手毁了它。
“你说我是容器,也是钥匙。”他低声说道,“那你告诉我,我要打开的那扇门,究竟在何处?”
苏弦沉默良久,方才开口:“当你集齐八枚骨戒,唤醒骨尊残魂之时,自会看见。”
陈默不再多问。
他将戒指塞进怀中,动作干脆利落,如同丢弃一件腐朽之物。随后解下缠绕右臂的铁链,一段段拉直,重新绑缚于剑匣之上。
铁链绷紧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苏弦静坐原地,指尖轻轻滑过琴面,仿佛在等待下一个音符的降临。
陈默立于竹林边缘,风吹叶动,拂过眉间旧疤。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满是伤痕,断过、烧过、插过骨刺,却从未松开过剑柄。
远处山门依旧寂静。
他缓缓抬起右手,握紧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