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右手仍搁在竹席边缘,指尖离剑匣很近。血从断臂的绷带中渗出,一滴一滴落在席上,声音极轻。他没有动,眼睛也未睁开,呼吸微弱,如同将熄的炭火,仅余一丝温热。
脚步声传来。
不是阿四拖沓的脚步,也不是医修匆忙来去的节奏。这脚步极轻、极稳,落地几乎无声,仿佛踩在柔软之物上。月光斜照进棚内,道袍下摆掠过帘边,袖口银云纹一闪而过。
陈默认得这个人。
昨夜来过的人,今夜又来了。
对方停在三步之外,不言不语,也不报姓名。一只手掌缓缓抬起,指尖溢出黑雾,阴冷潮湿。那只手径直朝陈默胸口按去——正中旧伤之处,那是他在幽泉谷被邪祟撕裂的地方。伤口早已愈合,可每逢阴气浓郁时,便会隐隐发烫。
手掌落下。
黑雾刚渗入皮肤,陈默全身骤然僵住。那感觉并不似疼痛,而是体内深处有东西被搅动,如同骨中生锈,忽然被人刮了一刀。一股寒意顺经脉攀升,直逼心脏,所过之处,血液几欲凝冰。
《玄骨炼天诀》自发运转。他的灵根本已近乎枯竭,此刻却被强行唤醒。骨骼发出细微声响,一层灰白色的骨甲自皮下浮现,覆盖胸口与脖颈。然而就在防御成型的瞬间,骨甲表面竟浮现出蜿蜒黑纹,如蛇游走,迅速蔓延。
是魔气。
它不止入侵,更欲掌控。
陈默咬紧牙关,丝毫不敢松懈。他知道不能动,也不能反抗。若此时出手,只会暴露更多秘密。他只能任黑雾继续侵入,同时以残存意志压制识海波动,防止心象领域提前爆发。
黑雾逼近识海。
就在即将突破之际,陈默左眼猛然一震。
一道金光自眼中迸射而出,逆经而上,宛如烈焰破冰。金光所至,黑雾如遇烈阳,迅速溃散。那股寒意被逼回伤口,猛然喷出,化作一道细小黑线,击中玄明子掌心。
玄明子瞳孔骤缩。
他未曾料到这具残损之躯尚能反击。更没想到,陈默左眼浮现的骨纹印记,竟携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压,仿佛有某种古老存在正冷冷注视着他。
他立即后退三步,衣袖一拂,左手本能地护住右臂内侧。却已迟了。
“啪!”
袖中一声脆响。玉瓶炸裂,黑雾刚逸出便被金光扫中,瞬间消散。碎片落地,露出一角字迹——“血骨”。
陈默睁开了眼。
面色苍白,额上布满冷汗,唇干舌裂,呼吸沉重。但他望向玄明子的目光清晰而冰冷,如冬日寒铁。
玄明子伫立原地,不再靠近。他低头看了一眼碎裂的玉瓶,脸上既无怒意,也不见慌乱,只是缓缓拂袖,将碎片与残余黑雾尽数收起。动作缓慢,似在掩饰什么。
“你体内的功法……有问题。”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方才我察觉到了魔气。”
陈默沉默。
他不动,亦不问。他清楚眼前之人无需解释,也不会听解释。他只记得一件事——玉瓶上的字,与黑市拍卖会上血罗刹手下佩戴的令牌,一模一样。
“想活命,就得说实话。”玄明子向前半步,语气稍缓,“你能赢外门大比,靠的不只是狠劲。你身上藏着不该有的东西。”
陈默喉头微动,嗓音沙哑:“您……是来查我的?”
“我是来救你的。”玄明子垂首道,“刚才那股魔气再深入一分,你便废了。我能感觉得到,它在寻找你识海的入口。你在练什么功?谁教的?”
陈默依旧沉默。
他想起寒潭水晶棺上的图纹,想起幽泉谷中自称“罪仙”的影子,想起苏弦弹琴时骨戒的震动。这些事不能说,说了便是死路一条。
“我只是个药田杂役。”他缓缓开口,“赢擂台,只是为了活下去。”
玄明子凝视他良久,忽然笑了。笑意极淡,眼中却无半分暖意。
“活下去?”他低声说道,“你以为你现在是在活着?你连自己体内的东西都控制不了。刚才那道金光,是你自己唤出来的吗?它是自行出现的。”
陈默仍不言语。
玄明子转身欲走,行至帘边忽而停下,背对着他说:“明日辰时,去后山药庐。我会给你一剂清脉散,把体内脏东西排出来。别迟到。”
话毕,人已离去。
脚步声渐远,最终消隐于夜色之中。
陈默静坐原地,未动分毫。断臂仍在流血,但他顾不上换药。他抬起右手,缓缓抚向左眼——那里已恢复如常,可他仍能感受到一丝灼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苏醒,又悄然沉眠。
他低头看向胸口。骨甲已收回皮下,但那几道黑纹尚未完全褪去,像烙在皮肤上的疤痕。他伸手擦拭,指尖沾上些许黑灰,轻轻一搓,便化为粉末。
他忽然想起阿渔曾说过的话。
“这里不对劲。”
那时他们在边境小镇,她攥着他的衣角,耳后鳞鳍微微颤动。如今他也觉得不对劲——玄明子不该亲自前来。一名外门执事,不会为一个杂役深夜探查。除非,他并非来看结果,而是要确认某种反应是否会触发。
而刚才,那骨纹印记的爆发,正是他未能等到的意外。
陈默缓缓倚回柱旁,闭上双眼。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这里。但他也不能走。阿四还未到,水囊未送,下一个消息尚未接续。他必须等待,必须装作一切如常。
但他已明白两件事。
第一,玄明子身上,有血骨堂的东西。
第二,他体内的“焚天骨狱”,已经开始自行反击了。
风穿棚而入,掀动帘角。陈默的手缓缓收紧,握住了剑匣一角。铁链冰冷,沾着未干的血,贴在他的掌心。
远处传来水桶坠地的声响,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
一人冲进棚中,怀中抱着鼓胀的水囊。
“陈默!”阿四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我刚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