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彻底垮了。
他瘫在虎凳上,再不见半分斯文风骨,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官盐的消息,是我从县衙文书库房里偷出来的。”
“每一次押送的路线、时辰、护卫人数,我都用暗号提前通知独眼龙。”
侯剑锋的笔尖在纸上疾走,头也不抬地问:“怎么传?”
“城东福记茶摊。”
李维喉咙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我每日清晨会去喝一碗茶,把写着消息的纸条压在茶碗底下。独眼龙的人会取走纸条。”
“还有谁?”
“济……济世堂的东家,钱有德。”
李维的声音细若蚊蝇。
“独眼龙只管抢,我只管报信。真正负责销赃、把官盐换成银子的是钱有德。他才是井字社在丰口县的主事人!”
侯剑锋写下最后一个字,墨迹未干的供词被他一把抓起,人已化作一阵风冲出大牢。
县衙后堂,县令沈敬言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见侯剑锋闯入,他猛地站起。
“如何?”
“全招了!”
侯剑锋将供词拍在桌上。
“军盐,就在城南济世堂的地窖里!”
沈敬言一把夺过供词,目光飞速扫过,脸色一寸寸变得铁青。
当看到“钱有德”三个字时,他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
“好一个钱有德!本官还当他是乐善好施的良商,竟是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毒蛇!”
“姐夫,不能再等了!”
侯剑锋眼神凝重如铁。
“李维一招供,钱有德那边随时可能收到风声,必须立刻动手!”
沈敬言眼中杀机毕现,当机立断。
“调集县衙所有差役、弓手,封锁城南!钱有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深夜的济世堂,后院密室。
烛火摇曳,钱有德正拨动着算盘,清点一本黑账。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伙计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血色尽失。
“东……东家!不好了!”
“县衙的人……把咱们药铺给围了!”
啪嗒!
钱有德手中的算盘应声而落。
他猛地站起,脸色在瞬间变得狰狞可怖。
“李维那条老狗,还是没扛住!”
济世堂前门。
侯剑锋高举火把,火光映着他杀气腾腾的脸。
身后,是数十名手持朴刀、弓上弦的衙役,更远处,城门守军的甲胄在夜色中泛着森冷的寒光。
“撞!”
一声令下,数名壮汉扛着巨木,用尽全力撞向药铺大门。
“轰!”
厚重的门板在巨响中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侯剑锋一马当先,持刀闯入。
药铺内,浓重的药材气味扑面而来,货架林立,宛如一座黑暗的迷宫。
“搜!”
衙役们如狼似虎地散开,翻箱倒柜。
很快,后院传来惊呼。
“头儿!这里有口枯井,井口盖着木板,下面……下面有火光!”
侯剑锋飞奔而至,一脚踹开井盖。
井下深处,果然有微弱的火光和人影晃动。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怒吼响彻夜空。
“他们在烧账本!快下去!”
几名身手矫健的衙役立刻顺着井绳滑下,黑暗中随即传来兵刃交击的脆响与闷哼。
片刻,一个衙役探出头,声音里满是惊喜。
“头儿!下面是密道,发现了大批盐袋!还有几个伙计在烧账本,都被拿下了!”
侯剑锋心中大石落地,正要下井,一个阴冷的笑声却从正屋的阴影里传来。
“侯捕头,你的鼻子,可真够灵的。”
众人悚然回头。
只见钱有德一袭锦袍,不紧不慢地从黑暗中走出。
“钱有德!”
侯剑锋的刀锋直指对方。
“你已经被包围了,还不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
钱有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尖锐而刺耳。
“侯捕头,你以为井字社是什么?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对付的吗?”
他笑容一收,眼神变得怨毒而疯狂。
“告诉你,我死了,会有无数个我来找你们!井字社的规矩,就是秘密,永远是秘密!”
话音未落,他猛地张口,喉咙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咯嘣声,似乎咬碎了什么东西。
“不好!他要自尽!”侯剑锋厉声大喝,飞身扑去。
然而,晚了。
钱有德的身子软软倒下,嘴角淌出黑色的毒血,脸上却凝固着一个心满意足的诡异笑容。
侯剑锋蹲下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气绝。
“头儿,你看这个!”
一个老衙役从钱有德的掌心,掰出一枚小小的木牌。
木牌温热,上面烙印着一个深刻的“井”字,与独眼龙身上搜出的那枚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井下,衙役们清点着缴获的军盐。
天亮后,县衙大堂。
沈敬言看着完璧归赵的军盐,悬了几天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他重重拍了拍侯剑锋的肩膀,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剑锋,若非你,我这次可就人头落地了!”
侯剑锋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他紧锁着眉头。
“姐夫,案子虽破,可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他摊开手,掌心躺着那枚井字木牌。
“钱有德死前的话,让我很是担心。井字社,绝不是一群乌合之众。”
沈敬言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拿过那枚木牌,只觉得烫手。
“军盐追回,人赃俱获,朝廷那边能交代过去就行了!”
他把木牌丢回桌上,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此事,到此为止!就此结案!不许再查!”
“剑锋,你记住,咱们的脑袋能保住,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不要再去招惹那些我们惹不起的东西!”
侯剑锋看着姐夫眼中的恐惧,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将所有的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姐夫怕了。
而他心中的那团火,却烧得更旺了。
那枚小小的井字木牌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这件事没有结束。
黄昏时分,侯剑锋换了一身便服,独自一人来到了福来客栈。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敲响了林昭的房门。
开门的是黄德茂,见到侯剑锋,他眼神微微一动,侧身让开。
房间里,林昭正坐在窗边,手里捧着本书看得入神。
“小公子。”
侯剑锋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感激。
林昭抬起头,露出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
“侯叔叔?案子破了吗?”
“破了。”
侯剑锋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桌上。
“这是县衙给义士的赏银,一共一百两。还有这个……”
他又拿出一枚崭新的井字木牌,这是他私下找人仿制的。
“……这个,是那匪首身上掉的,我瞧着好玩,送给小公子当个小玩意儿。”
黄德茂看着那枚木牌,瞳孔骤然一缩。
林昭却像是真的收到了有趣的玩具,开心地接了过来,奶声奶气地道谢:“谢谢侯叔叔!”
侯剑锋看着他纯净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最终,他对着这个六岁的孩子,郑重地长揖及地。
“大恩不言谢。日后但凡有用得着侯某的地方,小公子一句话,侯某万死不辞!”
说完,他再不逗留,转身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