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咽了口唾沫,盯着地板上的木纹:“他们骗我,事情就失控了。”
所有人立刻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罗尼愤怒地比着手势;戴维安惊呼 “他们当然会骗你!”;惠普天真地问 “真的吗?”;加斯特嗤笑一声,觉得很有趣。
我双手抱头:“要不是萨姆那家伙 —— 我本来能赢很多钱的 ——”
“文,你真是个白痴。” 基特从椅子上转过身,打断我。屋里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 连克伦佩也跟着点头,只是慢了一拍 —— 除了蒂皮和惠普。
我强忍着没喊出 “我本来能赢的”,只是挥了挥手:“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和基特必须离开,而且我们找到办法,能让你们所有人都一起走。只是……”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事情有点……”
“有点可疑。” 基特接过话头。
我们都沉默了片刻。“嚎叫者” 慢悠悠地走进来,原地转了几圈,趴在加斯特胖乎乎的脚边。我莫名地难以克制自己想动的冲动,那两个孩子却毫无顾忌。打破沉默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怎么离开?” 这个问题出自一个孩子之口,语气却异常平稳。我看向蒂皮,他正躲在刘海后面。我本以为他说话会结结巴巴。
我用脚碰了碰基特的腿:“我们要去当护卫,” 她慢慢开口,“保护商队离开中心地带。有足够所有人吃的食物,报酬很高,任务结束后还能继续受雇。” 她吸了吸鼻子,“这交易好得不像话。”
“基特,别这么说,” 戴维安反驳道,“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 就这么轻易否定,真的明智吗?”
基特向后靠在椅背上,活动了一下脖子,摇了摇头:“不止是交易本身。给我们这份活的那个女人,绝对不简单,而且她认识我们,认识我们小队。”
“你之前没跟我说这个。” 我脱口而出,语气不自觉地带着责备。
“我不想说两遍。” 基特厉声说。她直起身,继续说道:“她知道我是……” 她顿了顿,随意地挥了挥手,“记不清具体怎么说了,但她知道我在和异变者一起干活,可我们之前根本没见过。而且她还说,只要我能证明自己,这份活就给我们所有人,尽管她根本没见过你们。”
“所以你才会……”
“对。” 她没看我。
惠普用手指轻轻敲着膝盖:“她是不是故意激怒你,让我们都陷入麻烦,这样我们就不得不离开?”
“该死,你说得可能没错。” 基特咒骂道。
所有人都在琢磨这个可能性。
“这重要吗?”
说话的是加斯特,她半眯着眼,身下的椅子都快承受不住她的重量了。
“你什么意思?” 惠普问。
“就像戴维安说的,这是个好机会,” 这个大块头女人继续说道,除了嘴,身体几乎一动不动,“奥尔布赖特家族的声明,中心地带闹饥荒,说不定大家族还在步步紧逼。”
我摇了摇头:“可为什么是我们?”
她的回答很简单:“因为我们厉害,他们需要厉害的人,就算我们是异变者也一样。他们很想要我们,可能太想要了。换作是你,你会拒绝吗?”
九个人都沉默着,只有 “嚎叫者” 的呼噜声。克伦佩的目光在屋里转来转去,虽然没完全明白,却看得很入迷。
“任务结束后还能继续受雇。” 惠普轻声重复道。
我咬紧后槽牙 —— 对这四个异变者来说,一份稳定的好工作,比什么都有吸引力。
“我们在这儿也有活干。” 我徒劳地反驳。
罗尼那只健全和一只发育不全的手飞快地比画着,做出几个我不熟悉的手势。“总有一天……” 惠普翻译道,“我们中会有人在那些根本……” 女孩顿了顿,抬头看着这个大块头孩子气的脸,罗尼点了点头,“…… 根本不在乎我们的人的命令下去猎杀怪物,然后送命。剩下的人也会跟着送命。猎杀怪物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活了,但是文……”
罗尼直视着我。
“任何其他活,都比这强。”
面对这样的理由,我只能点头:“或许吧,但这一切都没有保证。”
“死亡才是唯一有保证的事,” 罗尼通过惠普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但对我们其他人来说 ——”
我突然站起身:“你怎么敢这么说?” 不等别人阻止,我一把抓住罗尼的衣服,“我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
有人伸手抱住我的腰,用力想把我拉开,却根本拉不动。我太重了,也太强了。罗尼的胳膊抵在我胸口,可这次,我没让他推开我。
“这是我的事!” 我大喊道,“你明白吗?我的事!”
“文!” 有人在喊,“文!”
“怎么了,萨什?” 我转头看向那个女孩,随即看到惠普,手不自觉地松了。基特趁机把我拉开。
所有人都盯着我。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对不起。” 我勉强说道,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回自己的位置,又对那两个目瞪口呆的孩子道歉,“抱歉。” 我努力压制住胸口翻腾的情绪,“当然,你说得对,” 我抬起头,看着所有人,目光扫过每一个与我对视的人,“但我也没说错。”
“文 ——” 戴维安开口。
我挥了挥手:“我知道,我们会走。但如果事情不对劲,如果他们想利用我们,我们不能等到所有人都死光才离开,必须立刻走。这样公平吗?”
屋里的人都在权衡我的话。最终,所有人都点头同意,只是罗尼和戴维安的点头显得有些不情愿。
“好。” 我咬了咬牙,“我们在下层集市的‘烟雾与鲜血’之间碰面。最好先去那边探查一下情况。你们有什么计划?”
我牵头开始讨论后,就找借口离开了。要是我再坚强点,肯定会留下来 —— 我对付埋伏、规划撤退路线的经验很丰富,尽管在城市里打斗的次数不多。但他们谈话间流露出的那种沉闷氛围,实在让我难以忍受。等我缓过劲来,才能帮上他们的忙。
可惜附近没什么安静的地方。最后,我躲进了驴棚,给那头驴铲粪、添饲料、刷毛。忙活完后,它总算允许我躺在它旁边,还立刻趴在了我身上。我心里那个乐观的声音觉得,它是出于喜欢我,而另一个更现实的声音则小声说,它只是想取暖。
我揉了揉太阳穴,盯着不知何时沾了干草的棚顶。出发前要采购的东西太多了:我们需要更多药剂、应对即将到来的霜冻的厚衣服和毯子、给那头驴额外的饲料,还有压缩干粮(以防雇主提供的食物不如预期)。就算把所有积蓄凑起来,我也不确定够不够买这些东西。就算够,买完后也肯定一分不剩了。除此之外,我和基特不能露面采购,否则会暴露身份,只能让异变者或珍娜去买。前者肯定会被商家坑,后者我又不放心,怕她跟商贩起冲突。
驴棚的门被推开时,我正茫然地放空,无意识地摸着那头驴的侧腹。从那独特的脚步声判断,来人是惠普。她站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在那头驴的另一边坐下,驴立刻把头搁在她腿上。
一阵友好的沉默笼罩着我们。
她先打破了沉默:“你还好吗?”
我慢慢点头:“会好的,只是需要安静待会儿。”
沉默再次降临,只有刷毛的声音偶尔响起。那头驴伸了个懒腰。
“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我问。
“是,有几个问题。”
“问吧。”
女孩花了些时间组织语言:“你是不是想死?”
一股寒意突然席卷全身,仿佛有人往我身上泼了一桶冰水。若是对别人,我大可以撒谎,对她却不能。“…… 不想。” 我谨慎地回答。这是实话,却不是全部真相。
“哦。”
我咧嘴露出一个歪斜的笑容,发出一声空洞的笑。
惠普看着我:“萨什是谁?”
“她是…… 我妹妹。”
“哦。” 她的手挠着驴的耳朵后面,驴舒服地往她腿上靠了靠,“她怎么了?”
我揉了揉头巾下的头,又用手指敲了敲腿,咽了口唾沫:“我不想说这个,或许以后吧。”
“好。” 她只说了一个字。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惠普,这件事别告诉别人,好吗?”
“好。”
我们坐了一会儿。她几次张开嘴,却直到第六次才终于开口:
“文,我为你妹妹感到难过。”
“嗯,” 我说,喉咙干涩,“我也是。”
再没什么好说的了。惠普起身离开,那头驴也跟着她走出寒冷的棚屋。我躺在原地,心里想着:我什么时候才能吸取教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