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太医院安静的可怕,所有人都规行矩步战战兢兢,尤其是太医院院首戚寺望,年逾古稀早已是看遍沧桑的年纪,偏偏最近也像个毛头小子似的瞻前顾后,举棋不定,医术生疏地可怕。
“戚太医可要为自己的话负责,”错拉汝赤面无表情地坐在戚寺望对面,目光仿佛钉在对方身上一般,“什么叫棘手,你可还没给我解释清楚呢。”
“这……”
戚寺望是怎么也没想到皇后会突然回来,偏偏还赶上皇帝身体欠佳的节骨眼儿,虽然说周唯的身体状况的确有些棘手,但具体怎么个棘手法,会有什么结果,期间变数太多,他确实无法精准地给出答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依据周唯的身体状况随时调整方子。错拉汝赤在太医院没日没夜跟他耗了三日,非要他掰开了揉碎了讲清楚周唯的病情,可这分明又是说不清的,当真是难为死这个老头了!
“殿下,宫中药材齐备,能人辈出,再加上陛下身体底子不错,您不必如此忧虑,臣等食君之禄,必定会倾尽全力为陛下医治,您放心交给臣便是。”
错拉汝赤也知道太医说的在理,可他就是控制不住想要了解更多,迫切地希望能有人给他一个周唯会长命百岁的肯定结论,他不想午夜梦回时再被噩梦惊醒,周唯于他就是一切,他不想在自己毫无准备时变得一无所有。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他心想,知道了最坏的结果,那未来无论发生什么,对他而言都将会是恩赐。
戚寺望看得出错拉汝赤的真心,思量再三后紧锁着眉头道:“骤然而至。”
错拉汝赤下意识紧紧捏着自己的衣摆,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大脑几乎无法思考,不知过了多久才僵硬地问:“他随时都有可能离开我,我理解的没错吧?”
戚寺望跪在地上俯首道:“未来不定,倒也并非希望全无,还望殿下莫要过于悲观,以免影响陛下心情。”
“嗯,”错拉汝赤沉默许久突然一把将戚寺望拉起来,按着他的肩膀,死死盯着他,眼中除了坚定和悲伤,还有那么一丝无奈与哀求,“你需尽全力,缺什么短什么告诉我便是,我都会想办法给你找来,记住了?”
“是,臣遵旨。”
“遵什么旨!”错拉汝赤突然疾言厉色道,“说你记住了!用你全族的性命发誓你会竭尽全力!”
戚寺望诚惶诚恐地叩首:“祸不及妻儿,请殿下开恩!”
“什么祸不及妻儿!我只是要你尽心医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你……”
“陛下驾到。”
周唯的突然造访让错拉汝赤止住了接下来的话,他看着眼前越走越近的人,这分明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康健的人啊。
“陛下!”
戚寺望像是看到救星似的朝着周唯长跪不起,周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退下吧。”
“是,臣告退!”
看着戚寺望逃命似的背影,错拉汝赤的眉头越锁越紧,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贴上了他的额头,手指轻轻在眉心划了划。
“一天到晚愁什么呢?放宽心。”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何病症而已。”
错拉汝赤执着的模样让周唯心里有些苦涩,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还不如就这样过好每一日,也省的以后遗憾。只是他也知道,凭错拉汝赤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太医院的人经历这么一遭,之后恐怕会更尽心竭力,倒也不是件坏事。
他牵起错拉汝赤的手,拉着人往御花园去,在湖边随便找了处空地与错拉汝赤并肩席地而坐,看着悬挂在半山腰的夕阳,笑了笑说:“知道那么多作甚,怪累的,不如来看看景儿。”
错拉汝赤顺着周唯的目光看过去,那夕阳怎么看怎么刺眼,偏偏还挂在半山腰,真是越看越让人心生厌恶!
怕把自己的情绪传给周唯,错拉汝赤只好闭上眼靠在对方的肩膀上,收殓了所有的焦躁与不安,懒洋洋地小声道:“太医院的人天不亮就起来晨课,吵的我这几日都没睡好。”
“是么?我以为你在太医院住得挺自在。”周唯打趣道。
“我那叫体验不同的生活,你懂什么呀。”
周唯失笑,点头附和:“对对对,我不懂,你都能去蹲大狱体验生活,一个小小的太医院算什么?”
错拉汝赤抬手,十分不走心地在周唯肩膀上锤了一下:“这段经历太丢人,你还是忘了吧。”
落日余晖一点点被黑暗吞噬,周唯看着天边隐隐露出的落日一角,若有所思地握住错拉汝赤抱着自己胳膊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周唯不禁心生担忧:手还是如此冰,以后该靠谁暖着?
“给我讲讲你这几年的见闻吧。”
“好啊,你想听什么?”
错拉汝赤睁开眼,最后一抹落日刚刚好从他眼前划过,他本想睁眼就是一片漆黑,可没想到终究还是没逃过落日被蚕食殆尽的景象,老天就是这么残忍,给了他明媚的一切,却偏偏又逼他看着这一切慢慢消失。
“给你讲讲鸡鸣寺那个老和尚吧。”
“嗯。”
“祁慕焱说那儿算卦很准我便去了,结果那个老和尚先说我命途多舛,后说我不日有好事,我问他到底是何好事,他却说天机不可泄露……”
错拉汝赤也是懂行,当即拿出一块银元宝才换了这么个“窥得天机”的机会,只见那和尚装模作样念叨许久,在错拉汝赤的耐心即将耗尽时说:“添丁添福,可是大喜。”
大喜?荒唐!周唯要是敢再给他添丁,他就敢给他们周家添祸!
错拉汝赤装作一副激动的模样对和尚说:“内子不孕已久,若真能如大师所言,我必有重酬!”
“出家人淡泊名利,钱财于我更是无用,施主捐些香火钱聊表心意便可。”
“也好,大师境界如此之高,是我唐突了。”
大师本想彰显一下自己的不为所图,没想到错拉汝赤竟然就顺着杆儿下去了!眼看到手的佛像金身马上成了一点微薄的香火钱,大师怎么忍得了,只能再度开口道:“古人云送佛送到西,我与施主也是难得的缘分,不如改日施主携夫人一同前来,贫僧好当场化去尊夫人的业障。”
好啊,原来真是个贪财好色之徒!错拉汝赤听说过不少欺骗求子心切之人的假和尚,没想到还真让他遇到个活的,今日他若不出手教训教训这个狂徒,简直枉为大周第一贤后!
周唯听着错拉汝赤绘声绘色地讲述,忍俊不禁道:“所以你不仅揍了他,还把他绑在庙中的菩提树下跪着静思己过?”
“对啊,”错拉汝赤颇有些骄傲地点点头,接着又愤愤不平道,“谁知道那个酒肉和尚的远房表亲是县令,难怪他能逍遥法外那么久!那可是我第一次被当犯人抓进去,要不是碰上个小兄弟买通狱卒给外面传了消息,你的皇后说不定现在还跟一群偷鸡摸狗的小贼蹲大狱呢!”
说到这儿周唯是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他从未想过错拉汝赤能过上这么鸡飞狗跳的日子,同时也有些庆幸,幸好当年放他离开了,若是自己这病当真无药可治,错拉汝赤的余生想必也不会过于孤单乏味。
周唯的思绪不知飘去了哪里,手无意识的在错拉汝赤身上一下一下轻轻摸着,或者是肩膀,或者是后背,直到错拉汝赤不满的闷哼一声,凑近他耳边说:“陛下如此爱不释手,不如臣回去脱了衣裳让您好好摸?”
周唯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捏着对方的下巴偷了个香吻,反问道:“摸一摸你就能满足?”
“自然是不能的,”错拉汝赤勾着一抹玩味的笑,眼中流转着赤裸裸的欲望,手指隔着衣服在周唯的胸口划来划去,“臣可是个靠吸陛下精血过活的狐媚子。”
当晚这狐媚子就拉着勤勤恳恳的陛下翻云覆雨到天大亮,事后周唯不动声色地压在错拉汝赤身上悄悄缓解心口强烈的不适,待心悸与眩晕感过去后才揉了揉对方的脑袋:“你要榨干我了……”
错拉汝赤每次都有一种去阎王殿走一遭的感觉,仿佛灵魂离体,待意识回笼后才哑着嗓子说:“臣本就是个狐媚惑主的妖后,为的就是吸干陛下。”
周唯抱着怀里那具身体,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安静平和:“妖精!”
错拉汝赤气恼地在周唯肩头留下一个牙印,不甘示弱地回送对方一句:“昏君!”
转眼两个月过去,妖后不干涉朝政,却也不再提离开的事,整日在宫中闲逛,闲来无事去昏君那儿吸点精血,然后继续容光焕发地在宫中打发时间。
“你接下来没有行程?”
“没想好去哪儿,”错拉汝赤不满地看了一眼正在批奏折的皇帝,明知故问道,“嫌我烦要赶我走?”
周唯怎会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面对对方的无理取闹只能一笑了之,摇摇头继续埋头批阅奏章,毕竟太子还小,能处理的事务有限,绝大部分政务还得他亲自打理。
就在这时,一旁百无聊赖的皇后殿下终于有些自知之明地问:“要我帮你吗?”
“你终于想起这事了,”周唯疲惫地按按太阳穴,苦笑着说,“没有你还真不太行呢。”
错拉汝赤随手拿起一篇奏折一目十行地看着,却还不忘发牢骚:“臣是祸国殃民的妖后,理不了你们大周的国务,陛下还是尽快物色个分担政务的人吧。”
“还会有人比你更合适?”周唯本想调侃他两句,没成想话到嘴边却没收住,脱口而出一句,“太子还小,以后还不是得靠你……”
话音未落,错拉汝赤满脸的轻松惬意顿时消失殆尽,“啪”一声将折子丢在案上,冷冷地说:“他靠不住你这个亲爹,以后也别想靠着我!”
“啧,还这么大气性,”周唯倒也不恼,只是将人拉过来揽在怀里,好言相劝道,“我也不是逼你辅佐太子,你还是可以继续过那潇洒自由的生活。”
“别给我装傻,”错拉汝赤眉头紧锁,“又是留遗产又是托孤,你还想干什么?”
周唯还当真认真思考起来:“嗯……其实我还想留个遗诏,太子及冠之前由你监国。”
“你!”错拉汝赤都快被他气死了,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不知避讳!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好,听你的。”周唯戳了戳错拉汝赤气鼓鼓的侧脸,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将此事一笔带过,却轻而易举将错拉汝赤极力维持的冷静摧毁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