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珠落定的清脆回响,如同最后的定音锤,敲碎了萃芳园内所有的质疑与荒谬感。账房先生那句带着颤音的“分文不差”,余音绕梁,让满座宾客脸上的惊愕久久无法褪去。
苏晚晚依旧立在书案前,身姿如兰,神情恬淡。她没有去看那些或震惊、或复杂、或难以置信的目光,只是微微垂眸,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袖口,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心算表演,真的只是信手拈来的“雕虫小技”。
然而,这份过于平静的淡然,反而比任何倨傲的姿态更具冲击力。她用实际行动,将“才艺”二字重新定义,也将在场所有试图看她笑话的人,衬得如同跳梁小丑。
晋王萧景琰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精心准备的宴会,接连被苏晚晚打乱节奏,先是言语交锋落了下风,如今这别出心裁的“才艺展示”,更是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他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几乎要将那白玉杯捏碎。
【好一个苏晚晚!好一个宸王妃!】他心底怒海翻腾,杀意与忌惮交织,【本王倒是小瞧了你!】
就在这气氛凝固、暗流汹涌至极点的时刻,园子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守门侍卫略带惊慌的通报声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敬畏:
“宸——宸王殿下到——!”
这一声通报,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从苏晚晚带来的震撼中强行拉扯出来!
宸王?!
他不是在北境巡边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众人齐刷刷地扭头望去,连主位上的晋王也猛地抬起了头,眼中充满了惊疑。
只见萃芳园月洞门外,一道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正迈着沉稳而有力的步伐,逆着光,踏着满园破碎的春色,一步步走了进来。
正是萧景玄!
他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风尘未洗,依旧穿着那身离京时的玄色劲装,外罩的墨色大氅边缘还沾染着些许北境特有的风沙气息。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丝毫未折损他周身那冷硬迫人的气势。他的眼神深邃如寒潭,此刻正锐利地扫过全场,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所过之处,众人皆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目光,不敢直视。
他的目光最终越过众人,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书案前那个湖蓝色的身影上。
苏晚晚也在看着他,心中同样充满了巨大的惊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悄然落定的安心。他怎么会回来?是因为她不听劝阻执意赴宴,所以他……赶回来了?
萧景玄的步伐没有片刻停顿,径直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到了苏晚晚身边。他没有先理会主位上面色铁青的晋王,而是微微侧身,低头看向苏晚晚。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快速扫过,确认她安然无恙,神色平静,甚至连发丝都未曾凌乱一丝。那深邃眼底深处翻涌的、几乎要破冰而出的焦灼与戾气,在看到她的这一刻,才几不可察地平息了几分。
【……没事就好。】一个带着巨大庆幸的念头,清晰地传入苏晚晚的脑海。
随即,他抬起眼,目光转向主位的晋王,声音是一贯的冷冽平淡,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本王途径京郊,听闻皇弟在此设宴,特邀王妃前来,特来接她回府。不请自来,皇弟勿怪。”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真的只是顺路。但在场谁人不知,北境距此千里之遥,哪来的“途径”?这分明就是得知消息后,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晋王萧景琰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站起身:“皇兄说的哪里话,您能来,小弟求之不得。只是……皇兄不是在北境巡边?怎会突然回京?”
萧景玄神色不变,语气依旧平淡:“军务已暂告段落,后续事宜副将足以处理。本王挂念京中,便先行一步。”
他这话堵得晋王无话可说,难道还能质疑他擅离职守不成?
萧景玄不再看晋王,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苏晚晚身上,这一次,那冰冷的眸底,清晰地映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名为“骄傲”的光芒。他方才在园外,虽未目睹全过程,但苏晚晚那掷地有声的维护之言,以及后来那石破天惊的心算能力展示,早已由隐在暗处的侍卫飞速禀报于他。
他看着她,看着她平静面容下那隐藏的坚韧与聪慧,看着她在这龙潭虎穴中不仅毫发无伤,反而大放异彩。一股前所未有的、与有荣焉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激荡。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握住她的手,而是当着一众宾客、当着脸色铁青的晋王的面,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意味,轻轻揽住了苏晚晚纤细而挺直的腰肢。
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一种坚实的支撑感。
苏晚晚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揽着。她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也能“听”到他心底那汹涌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骄傲——
【本王的王妃,自然是最好的!】
萧景玄揽着苏晚晚,目光再次扫向全场,最后定格在晋王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本王的王妃,性子娴静,不喜张扬。今日献丑,扰了诸位雅兴,还望海涵。”
他嘴上说着“献丑”、“海涵”,但那语气,那眼神,那揽着王妃的姿态,无一不在昭示着:看,这就是我萧景玄的女人,聪慧,坚韧,独一无二!你们谁有资格看她的笑话?
这一刻,什么诗词歌赋,什么琴棋书画,在那惊人的心算能力和宸王毫不掩饰的维护与骄傲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晋王一口牙几乎要咬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萧景玄揽着苏晚晚,如同凯旋的将军带着他最珍贵的战利品,在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转身,一步步,从容不迫地离开了这片已然狼藉的“战场”。
萃芳园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晋王那阴沉得几乎要杀人的目光。
马车驶离晋王府很远,苏晚晚依旧能感觉到腰间那只有力手臂残留的温度和力量。她悄悄抬眼,看向身旁闭目养神、却依旧身姿挺拔的男人,轻声问道:
“王爷……您真的是因为挂念京中,才提前回来的吗?”
萧景玄没有睁眼,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但苏晚晚却清晰地“听”到了他心底那未说出口的、带着一丝别扭和不容置疑的话——
【不然呢?难道任由你被那些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