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楚楚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就缓缓飘向了那个巨大的克莱因瓶结构。
起初只是轻微的失重感,像一片羽毛被微风托起,但随着距离的缩短,四周的空间开始扭曲变形。
她看到自己的发丝如同被无形的手拉扯着向前伸展,裙摆上的褶皱像水波纹一样荡漾开来。
越接近瓶口,速度越快,仿佛被卷入了一条隐形的激流。
在触及河流状开口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引力猛地攫住了她——那不是单纯的拉扯,而像是整个空间本身在坍缩,将她每一寸肌肤都压入更高维度的褶皱里。
胡乱旋转,扭曲反转,头晕目眩,眼花缭乱……
她不真的该用何种词语来描述此刻的感受,眼前的世界碎裂成万花筒般的几何残片。
她看见自己的左手穿过右肩,右腿缠绕在腰际,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无数道彩虹色的光带从视网膜上掠过,耳膜里灌满了类似玻璃风铃被敲碎的声响。
有某个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内脏是否已经翻涌到了体外,因为胸腔里传来诡异的空荡感,就像有人用勺子挖走了她的心跳。
当扭曲终于停止时,楚楚发现自己正以胎儿般的姿势蜷缩着。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之分,淡蓝色的虚空像液态的宇宙般包裹着她。
远处漂浮着发光的黎曼积分符号,近处有几组薛定谔方程正自发拆解成蝴蝶形状的波函数。
她试探性地伸开手指,立刻有麦克斯韦电磁公式的金色丝线缠绕上来,又在触及掌心的瞬间坍缩成狄拉克符号。
“你真是一个倔强的人类!”
声音从脚底——如果那个方向还能被称为“下方”的话——传来,带着多维空间特有的回声,仿佛同时从前后左右三十六个方位震荡着她的鼓膜。
楚楚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视野里的克莱因瓶残影仍未消散。
那些蓝色更深了,现在泛着类似极地冰层的冷光,而原本飘散的方程式正加速重组,拼凑出类似神经网络的结构。
她强迫自己聚焦于声音的来源。在约莫三百米外——这个距离估算可能毫无意义——有一片透亮的区域,像被强光照耀的冰晶。
那里悬浮着某个物体的幻影,轮廓时而像莫比乌斯环,时而像分形树,偶尔还会展开成彭罗斯镶嵌图案。
当楚楚试图凝视它时,幻影突然分裂成无数个康托尔集,每个缝隙里都闪烁着不同的宇宙常数。
她本能地展开双臂,这个动作在四维空间引发了连锁反应。
周围的空气——如果还能称之为空气的话——突然变得粘稠如液态氦,每一次抬手都会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德布罗意波。
起初她模仿蝴蝶振翅,但发现对称的八字形轨迹会扰动附近的希格斯场;转而尝试蜂鸟式高频摆动,又导致周围的虚空中迸发出克莱因-戈登方程的火花。
最终她选择像天鹅般优雅地划动双臂,这个经典力学框架下的动作意外地稳定,只是每前进一米都要消耗相当于三维空间里跑完马拉松的体力。
当飞行到第二十三米时,锁骨传来被量子隧穿般的刺痛。
楚楚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荒谬:在这个连时间轴都打结的地方,居然还在用三维生物的思维行动。这个认知让她喉咙发紧,仿佛有无数个平行宇宙的自己正在尖叫。
她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一段没有质量的弦,然后——做出了在四维空间最合理的举动——开始用双腿“行走”。
随着步伐落下,虚空绽开一圈圈拓扑学波纹。
她的左脚踩碎了正在形成的超对称粒子,右脚碾过某段蜷缩的卡-丘流形。
前方透亮区域此刻显露出更复杂的结构:那幻影核心处有个不断变换的奇异点,周围环绕着十二个不同颜色的史瓦西喉,每个喉部都在播放着不同时间线的可能性。
最近的紫色喉部里,她看见自己正在和克莱因瓶对话;最远的红色喉部则显示她被困在永不收敛的斐波那契螺旋里。
空气里弥漫着电离化的数学美感,每一次呼吸都让鼻腔充满非欧几何的锐利棱角。
皮肤能感知到虚空中隐藏的额外维度,就像赤脚站在布满克莱因瓶凸起的沙滩上。
当某个庞加莱回归定理从她耳畔掠过时,楚楚终于听清了那个声音的真实频率——
它根本不是声波,而是直接投射在意识里的四维振动,每个音节都带着黎曼ζ函数的非平凡零点。
“你以为你真的能够把已经坍缩的维度重新拉回现实?”
声音这次从她左手无名指的第四个指节处传来。
楚楚低头看去,发现那个部位的皮肤正在上演杨-米尔斯方程的解。
无数记忆碎片突然在楚楚脑海中重组。
她看见第一次来到这片虚空时,自己如何惊慌失措地撕扯着维度弦;第二次尝试时,又是怎样被突然出现的维度巡警打断了修复进程。
此刻,她的右手食指正按在左手腕的费曼图上,那些发光的路径突然变得滚烫,像是烙进了皮肤里。
“那么请问,我想回到原来的维度有什么错?”
她的声音在十二面体表面激起量子涟漪,“那里有母亲种在火星基地的蓝玫瑰,有父亲在火星基地录制的生日祝福……还有……”
她的喉头突然哽住,因为看见十二面体某个面上正播放着她任性出走前最后一次家庭聚餐的全息影像。
虚空中的方程式突然全部静止。
那些原本流动的麦克斯韦方程组凝固成冰晶般的结构,薛定谔方程的波函数坍缩成尖锐的 dirac δ 函数。
透亮区域的核心爆发出哥德尔编码的白光,这光芒具有诡异的穿透性,照得楚楚指缝间的皮肤呈现出x光片般的半透明状。
在强光中,她第一次完整看见自己的“存在形态”——无数个分形复制的楚楚正以曼德尔布罗特集的精度展开。
某个穿着实验室白大褂的“她”正在缝合被撕裂的黎曼度规;另一个戴着太空军徽章的“她”则在用拓扑学工具编织因果纤维。
站在最边缘的那个“她”,正捧着一团正在熵减的混沌物质,那是原维度坍缩时带出的核心碎片。
当光芒消散,楚楚发现自己站在克莱因瓶的内表面上。
这个视角诡异得令人眩晕——她能同时看见瓶子的“内部”和“外部”,就像透过超立方体的三维投影。
十二面体悬浮在她面前,每个面都在播放不同能量级的宇宙图景。
正对她的那个面上,无数个平行世界的她正在拽动同一条维度弦,弦的另一端没入混沌深处。
随着她的注视,那片混沌突然开始旋转。
星光像被搅动的银河碎屑般逐渐清晰,最终凝聚成她熟悉的银河系旋臂。
放大再放大,太阳系的影像浮现出来,火星基地的穹顶在稀薄大气中泛着蓝光。
楚楚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看见自己曾经的公寓窗口还亮着灯,全息相框里凝固着一张合影。
画面突然间翻转,新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那是幻境星球,还有……幻境2号上的两墟之境,画面上的时间过得飞快,就似有人在不停的拖动时间轴上的鼠标似的,还未等她好好的回味发生在灵云两墟之境的故事,时间已经来到了和谐号与澜颉星镜阵对决的时间节点。
楚楚慌了,手忙脚乱,“停下来,停下来!”
画面在她的呼喊下停了下来,她要拉动维度线,把坍缩之前的维度从虚空里拽回现实!
十二面体突然发出类似玻璃碎裂的声响。
某个面上出现裂痕,从裂缝中渗出类似黑洞视界的暗物质。
“你前两次也是这样失控。”
那个声音不再来自脑海,而是从十二面体内部传出,带着多维共振特有的失真,“看看你现在的状态。”
楚楚低头,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量子隧穿。
皮肤时而呈现金属光泽,时而变成纯粹的能量波纹。
她尝试握紧维度弦,却看到弦线从指缝间漏出,如同抓住一把四维沙粒。
“你都已经试过了,”声音从脑海中传出来,“这样是无法拽出来的,时间轴已经确定,就算拽出来,还是会坍缩的!”
“那到底要如何做?”
楚楚盯着眼前的画面,拽着维度线的手在不停的打颤。
“从熵增定理来看……”
十二面体旋转着展示新的画面,某个平行宇宙的地球正在热寂中冷却,“所有存在都是暂时的。就像超弦理论中的开弦终会闭合……从另外的角度来说,就是所有的物体的存在都是有限的,只是分时间的长短而已,不过这种有限从两外的角度讲的话又是无限的,当一个物体消亡,都会以另外的形式存在,或者重新畸变成另外的物体。宇宙、维度等等都是一样的,一个维度彻底坍缩之后,会形成奇点的二次爆炸……”
“但人类不是弦方程!我们自然不要它二次爆炸,二次爆炸还是原来的维度吗?”
楚楚几乎在怒吼,“二次爆炸的维度……不敢想不敢想……你们高维存在谈论湮灭就像谈论重启计算机,但我们……我们连记忆都是量子纠缠态的!我们会忘记现在的一切!”
十二面体突然停止旋转。
所有画面同时定格,显示出惊人的一致性——
每个平行世界的楚楚都在此刻抬头望向虚空。
那个声音变得低沉:“正因如此,你们才会在坍缩时制造出维度裂隙。“
某个隐藏的面突然翻转过来,展示出原维度核心处的破损,“看这里,缺失的0.001%正是所有逃亡者带走的‘执念’。因为你们的执念,所以在维度坍缩之时,你们从维度裂隙逃了出来,这也就使你原有维度在坍缩时造成了能量和物质的缺失,换句话说,就是坍缩得不彻底,自然就无法形成奇点二次爆炸,也就无法重新形成新的维度……”
“我们人类自身的感情无法让我们接受新的维度,”楚楚摇摇头,“你是无法真正理解我们人类的情感的!”
“好吧!”
十二面体的表面开始剥落,露出内部非欧几何的骨架,“你已经失败了两次了,总共只有五次机会,第五次将是最终审判。”
某个碎片划过楚楚的脸颊,带出的不是血液而是玻色子辉光,“你从此处拉回原有维度失败的话,就会被现有维度的安全人员知晓,他们依然会流放你,若是五次之后你依然失败,那么你就会湮灭在此维度,如此的话,你原有维度的物质永远处于缺失状态,当然也就永远不会二次爆炸了!你可想好了?”
“会变成永远残缺的克莱因瓶。”
楚楚接话道。
她突然平静下来,手指拂过维度弦上某个特殊节点。
那里记录着火星基地最后一次日落的光谱数据。
在十二面体所有画面中,无数个她同时做出相同动作——不是拉扯,而是像弹奏竖琴般轻轻拨动弦线。
虚空开始共振。
那些凝固的方程式重新流动,但这次遵循着分形几何的韵律。
楚楚感到某种超越数学的联结正在形成——不是通过力,而是通过每个平行世界自己最珍视的记忆碎片。
当调谐达到临界点时,她轻声说出前两次都未能领悟的关键词:
“不能拽出来,那要如何?难道是要修改时间线……”
十二面体突然爆发出超新星般的强光。
在意识消散前的瞬间,楚楚终于看清那个始终与她对话的存在——那是所有失败尝试的量子叠加态,是她自己的第五次可能性。
维度弦发出大和弦般的嗡鸣,带着维度撕裂跌入虚空中不完美共振……
“清和,清和……”
田海旺沙哑的嗓音伴随着粗粝的推搡,将杜清和从混沌中拽了出来。
他睁开酸涩的双眼,实验室刺目的LEd灯光让他本能地抬手遮挡。透过指缝,他看到师兄那张胡子拉碴的脸近在咫尺,眼睛里布满血丝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快醒醒,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
田海旺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杜清和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入布料。
杜清和挣扎着从狭小的实验沙发上坐起,后颈处传来一阵酸麻。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白大褂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实
验室恒温系统发出的嗡嗡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焊锡的混合气味。
当他的目光落在全息屏幕上时,瞳孔骤然收缩。
那上面正在运行的\"宇宙坍缩模型\"实验数据流像一条发光的银河,但与他记忆中的实验参数完全不同。
屏幕右下角显示着第127次实验的倒计时……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一
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实验室的低温似乎突然渗透进了骨髓。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笔记本,却发现内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陌生的公式,笔迹分明是自己的,却记录着从未见过的数据。
梦境中的画面突然闪回——克莱因瓶的幽蓝空间、漂浮的方程式、那个诡异的声音……
杜清和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死死盯着屏幕上流动的代码,每一行都与他梦中看到的数学符号完美对应。
“师兄,”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们何时……改变了实验方向?”
田海旺闻言突然咧开嘴笑了,这个笑容让杜清和感到陌生。
“方向从来就没变过,”田海旺的声音粗犷的令他有些不适,“我们一直在寻找通往更高维度的钥匙。”
实验室的灯光在这一刻变得忽明忽暗,随着“坍缩模型”实验启动,全息投影仪发出的蓝光在地板上投下扭曲的阴影,那些影子正在缓慢地……自行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