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如血,翻滚在“转角遇见未来号”的观察窗外,像一片永不熄灭的宇宙烈焰。
余竹站在驾驶舱中央,指尖悬停在控制台上方,犹豫片刻后再次输入调整航速的指令。
屏幕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原状——航速:0.03光速;目的地:转角遇见未来星;预计到达时间:无法计算。
“又失败了。”
余竹喃喃自语,声音在空荡的驾驶舱内回荡。
这已经是她第十七次尝试改变航向或速度,每一次都以同样的结果告终。飞
船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固执地沿着既定路线缓慢前行。
她转身望向观察窗,红尘中偶尔闪过几块陨石,它们像迷失的幽灵般与星舰擦肩而过。
余竹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吊坠——那是一个手工制作的金属星星,里面镶嵌着一张照片,那是女儿穆楚楚十岁生日时照的。
现在,这成了她与女儿唯一的联系。
“楚楚,你现在在哪里?”
余竹轻声问道,声音几乎被星舰引擎的低鸣吞没。
她想起最后一次与女儿告别地情景,那孩子甚至对她笑了笑,仿佛在安慰母亲不要担心。
想到此处时,她又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如果自己现在脑海中地记忆是属于自己地记忆的话,被困在星舰上,看了楚楚的日记,她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真实了!
驾驶舱的温度调节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将温度维持在22摄氏度——一个令人舒适却莫名感到孤独的数字。
余竹走向副驾驶座位,坐下后调出星舰的生态系统报告。
数据显示氧气循环、水净化和食物合成系统都在正常运转,理论上足够维持一个人的生命上百年。
“至少我不会饿死。”
余竹苦笑着对自己说。
星舰驾驶舱的个人终端无法打开,于是打开穆楚楚的日记本开始记录今天的日志:“迷失第38天(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到底过了多少天,因为此处的时间仿佛有点错乱,刚开始通过自己的记录还能算出原本的时间,可是记着记着就完全混乱了),航向依旧无法调整。系统显示目的地是‘转角遇见未来星',但星图上找不到这个坐标。对啊,经历了维度坍缩嘛……”
写到这里,余竹停顿了一下。
楚楚说得没错,维度坍缩了,这也是唯一能解释为什么一艘标准星际巡航舰会突然失去所有控制权,并且出现在这片诡异的红尘太空中的理论。
星舰上的所有旅客都消失了——没有撤离记录,没有求救信号,就像他们从未存在过一样。
而且在外界公认的是这艘星舰坠毁了……也难怪当时好多星球一起派出搜救人员,耗时将近五年也未能够找到此星舰的残骸和星舰上的旅客!
余竹站起身,走向观察窗。
红尘的颜色似乎比昨天更深了一些,从暗红变成了接近绛紫的色调。
她将手掌贴在冰冷的强化玻璃上,感受着外层空间传来的微弱震动。这艘星舰就像宇宙中的一个孤岛,而她则是岛上唯一的居民。
“也许这样也好,”余竹对着窗外的红尘低语,“楚楚被流放,我被困在这里,某种意义上我们在一起承受惩罚。”
这个想法给了她一种扭曲的安慰。
作为母亲,她没能经历过女儿所受不公正的审判;
现在,这种自我放逐般的囚禁成了她赎罪的方式。
星舰突然轻微震动了一下,余竹警觉地转身看向控制台。
警报系统保持沉默,所有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
她松了口气,决定去生活区准备些食物。也许一顿热餐能让她暂时忘记这种无尽的孤独。
生活区的灯光自动亮起,投下柔和的蓝色光芒。
余竹从食物合成机中选择了一份蔬菜汤和合成面包——楚楚最喜欢的搭配。
当热汤的蒸汽升起时,她恍惚间看到对面座位上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漆黑油亮的长发,和楚楚一模一样。
“楚楚?”
余竹猛地伸手,却只抓到了空气。
幻觉消失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和两份食物。
她将其中一份推到桌子对面,假装女儿就坐在那里。
“今天妈妈尝试了新的航速调整算法,但还是失败了。”
她对着空座位说,“不过生态系统运转良好,我们有很多时间……”
余竹的声音哽咽了。
她低下头,让长发垂落遮住脸庞,无声地哭泣起来。
泪水滴入汤中,泛起微小的涟漪。
孤独像窗外的红尘一样包围着她,无边无际。
突然,一阵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从星舰深处传来,紧接着是整个船体的剧烈震动。
余竹的汤碗从桌上滑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警报声终于响起,尖锐得几乎要刺穿耳膜。
“警告!舰体受到挤压!警告!舰体受损!”
余竹冲向驾驶舱,途中不得不扶住墙壁以保持平衡。
星舰的灯光开始闪烁,忽明忽暗,投下诡异的阴影。
当她终于到达驾驶舱时,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凝固——观察窗外的红尘已经变成了近乎黑色的深红,阳光几乎完全消失,只剩下微弱的暗红色光芒勉强照亮控制台。
“这不可能……”
余竹颤抖着调出外部环境数据,“太阳辐射水平骤降99.8%?”
她的科学素养告诉她,在太空中这种变化不可能发生得如此迅速,除非……
除非他们真的不在常规的维度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她:如果这不是维度坍缩,而是某种生物或力量在操控这一切呢?
余竹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她必须离开这里,现在就要。
逃生舱位于星舰尾部,需要穿过一条五十米长的走廊。
余竹刚跑出驾驶舱,整艘星舰就再次剧烈震动,这次的力量几乎将她抛向空中。
她抓住墙壁上的应急扶手,勉强稳住身体。
就在这时,观察窗的方向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余竹转头看去,一个黑影正从破碎的窗口涌入——那不是陨石,也不是任何她认识的太空碎片。
那东西似乎是有生命的,像一团流动的黑暗,在进入星舰后迅速凝聚成形。
恐惧像电流般穿过余竹全身。
她松开扶手,全力向逃生舱方向跑去。
身后的黑影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既像金属摩擦,又像生物嘶鸣。
走廊的灯光完全熄灭了,只有应急指示灯投下血红色的微光,勾勒出逃生舱门的轮廓。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余竹能感觉到那个东西在追赶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氧和腐朽混合的怪味。
她的手终于碰到了逃生舱的启动面板——
就在这一刻,黑影从背后击中了她。
余竹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穿透了她的胸膛,仿佛有人将她的心脏浸入了液氮中。
她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想要挣扎,却无法移动。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模糊地看到逃生舱门缓缓打开,黑影没再袭击她,而是用力一推,她的身体软绵绵的滑向了逃生舱……
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穆楚楚的大脑像被搅碎的星云,思维碎片在颅腔内无序碰撞。
视觉信号断断续续地传入——时而清晰如超新星爆发,时而模糊得像隔了十万光年的星际尘埃。
她眨了眨眼,视网膜上残留着克莱因瓶内维度线的残影,那些发光的弦在她眼前扭曲缠绕,如同濒死恒星的最后舞蹈。
“又失败了……”
她喃喃自语,声音在自己听来像是从深海传来。
耳膜传来阵阵刺痛,仿佛有人在她耳道里塞进了微型黑洞,吞噬着一切声波。
楚楚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皮肤还在原位,没有在维度跳跃时被撕成基本粒子。
记忆像被虫洞啃噬过的奶酪,只剩下零星几个完整的片段。
她记得自己拉动了一根泛着蓝光的维度线,记得空间像被揉皱的纸一样向她挤压而来……
然后就是现在,漂浮在这片诡异的红尘中,身后还有维度安全员的追捕。
“时间线……”
这个词汇突然从记忆碎片中浮出水面,像救生艇般抓住了楚楚的意识。
“改变时间线……”
她残缺不全的逻辑链条勉强拼凑出一个疯狂的想法:如果能在每次维度坍缩前调整时间线,是否就能无限推迟终结的到来?就像在沙滩上不断重建被潮水冲垮的沙堡?
这个念头让她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笑容。
熵增定律确实宣称一切终将归于混沌,但谁说不能与熵增玩个游戏呢?
就像她小时候和母亲玩的捉迷藏——只要不断变换藏身之处,游戏就永远不会结束。
维度的急速挤压,差点让她变成了一张二维照片,好在自己多次逃跑经验,不,应该说自己是足够幸运的,硬是在维度的夹缝褶皱里逃过一劫。
一句古老的地球箴言不知从哪个记忆角落蹦出来,在她脑中回荡:“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她不由得心想,或许自己就是那个大任在肩的人,毕竟“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楚楚突然感到一阵战栗般的使命感流过全身。
是的,她能在无数次维度夹缝中幸存绝非偶然。
那是因为她还未能完成上天安排的大事啊!
突然,一阵熟悉的刺痛感爬上她的脊椎——安全员的追踪信号!
楚楚猛地转身,尽管视觉尚未完全恢复,但她能“感觉”到三个方向同时传来的压迫感。
那些银白色的身影正在高维通道中穿行,像深海鱼群般优雅而致命地向她围拢。
没有时间思考了。
楚楚环顾四周,红尘翻滚的太空中有无数漂浮的陨石,而在它们之间,一艘暗灰色的星舰正缓慢航行。
那船体上斑驳的伤痕显示它已在这片“三不管”空间徘徊许久。
“完美。”
楚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片区域因其错综复杂的维度褶皱而臭名昭着——十几个维度的边界在此交织缠绕,形成连安全员都头疼的迷宫。
误入此处的飞船往往会成为永恒的囚徒,除非被某个维度正式接纳,但那几乎不可能,而那手续的繁琐程度堪比让黑洞吐出它吞噬的恒星。
这是为何呢?
楚楚曾在维度档案室见过那些申请材料,堆积如山的纸质文件在审查室角落里发霉。
审查室的工作人员实在看不过去的时候,可能拿出一叠去烧着玩来着,因为他们整天呆在空间的边界线上也很无聊,玩多了高科技各种仿生游戏,看火苗如何扭曲不同维度的文字,这种最原始的燃烧反而让他们觉得不那么无聊!
安全员的压迫感越来越近,楚楚能感觉到他们穿越维度时引发的空间涟漪。没有犹豫的余地了。
她深吸一口气——尽管太空里并没有空气——然后像跳水运动员般纵身一跃。
从九维空间向三维世界的穿越本该是痛苦的降维过程,但楚楚已经练就了这门技艺。
她的身体在穿过观察窗时自动解构重组,分子像受过训练的士兵般迅速找到新位置。玻璃完好无损,就像她只是穿过一层水膜。
星舰内部的景象让楚楚短暂地愣住了。
这艘船显然经历过维度坍缩——墙壁上闪烁着不正常的几何光斑,空气中有种金属被电离后的腥甜味。
她本以为这是一艘废弃的幽灵船,却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太不可思议了,居然有人!
在昏暗的走廊尽头,一个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向逃生舱跑去。
那人影在应急灯的红色光芒中显得如此熟悉,楚楚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
某种深埋在维度跳跃后遗症下的记忆试图浮出水面,但被安全员的逼近打断了。
那人似乎被空间挤压吓得不轻,慌不择路中正冲向逃生舱。
“抱歉了,陌生人。”
楚楚轻声说,同时伸手向那人影的方向做了个推的动作。
她的指尖泛起微弱的蓝光,一股柔和的力场将那个踉跄的身影稳稳地送向逃生舱门。
这是她在维度旅行中学到的小技巧——短暂地扭曲局部空间来移动物体。
逃生舱门滑开的瞬间,楚楚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一张中年女性的面孔,因恐惧而扭曲,但眉眼间有种令她心碎的熟悉感。
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震动起来,像被敲击的音叉。
“等等——”
余竹下意识伸出手,但逃生舱门已经关闭。
她感觉到安全员已经抵达星舰外围,正在扫描整艘船。
没有时间深究那个陌生人了。
楚楚迅速将自己融入星舰的阴影中,维度跳跃后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她需要休息,需要恢复力量,然后再次尝试那件“上天赋予她的大事”。
蜷缩在走廊角落,楚楚闭上眼睛。
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听到母亲的声音在耳边轻语:“楚楚,无论你在哪个维度,妈妈都会找到你……”
逃生舱内,余竹正惊恐地瞪大眼睛,她确信自己刚才在昏迷前看到了女儿的脸。
但那不可能,除非……除非这艘船真的穿越了维度,难道那个黑影真的是……
星舰外,三个银白色的身影悬浮在红尘中,他们光滑的面具上反射着诡异的红光。
为首的安全员举起一个仪器,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维度方程式。突然,方程式中的一个变量开始疯狂闪烁。
“有趣,这就是低维人类廉价的情感量子纠缠?”
安全员的声音像是多个频率的叠加,“目标个体与本地维度产生了奇怪的情感共振。记录在案,代码:mother-daughter paradox。”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像融化在空气中一般消失了,只留下那艘孤独的星舰继续在红尘中缓缓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