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契约的签订,如同在陆魁狂躁不安的心湖上压下了一块定海神针。
那源自灵魂深处的绝对服从与联系,奇异地抚平了他因痴情同心符而时常产生的、爱而不得的撕裂感与恐慌。
如今,他的身份明确,他是她的仆从。
守护她,服从她,便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这种清晰的定位,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安宁。
而沈若,在掌握了这最根本的制约后,对陆魁的戒备也悄然放松了许多。
既然生死皆由她掌控,许多不必要的提防便可卸下。
她开始更自然地使用他,甚至……流露出些许依赖。
这细微的变化,对陆魁而言,不亚于久旱逢甘霖。
依旧是穿越北荒边陲的旅途,风沙依旧,险地依旧,但两人之间的氛围却悄然转变。
遇到难以御风飞行的狂暴风区时,沈若会微微蹙眉,看向陆魁。
无需她多言,陆魁便会立刻上前,运转魔元,在她周身布下更稳固的护盾,甚至偶尔会小心翼翼地询问:“主人,前方流沙诡异,不如由我携您过去?”
沈若有时会轻轻点头,任由他施展遁法,带着自己一同穿越险地。
被他强大的魔元包裹,感受着他那份小心翼翼到近乎虔诚的守护,沈若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却也不会再如之前那般排斥。
一次,为了避开一大群嗜血的鬼面秃鹫,两人被迫在一处狭窄的岩缝中隐匿了整整一夜。
岩缝阴冷潮湿,寒气透骨。沈若虽能运功抵御,但终究消耗心神。
陆魁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那件看似普通、实则内蕴暖玉丝的外袍,恭敬地披在沈若身上。“主人,此地寒气歹毒,莫要着了道。”
沈若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只是拢了拢带着他体温的衣袍,轻声道:“你自己也当心。”
一句简单的当心,让陆魁的心像是被泡在了温水中,暖得发胀。
他连忙低头,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微哑:“我皮糙肉厚,无妨。”
最让陆魁心神失控的,是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他们露宿在一片开阔的戈壁滩上,北荒的夜风毫无征兆地变得猛烈起来,裹挟着沙砾,如同刀子般呼啸。
陆魁早已布下防风禁制,但那风声依旧凄厉,带着透骨的寒意。
沈若坐在篝火旁,陆魁生的火,用的是一种无烟耐燃的灵木,似乎被风声扰得有些心神不宁,眉宇间带着一丝倦意。
陆魁守在一旁,看得心焦不已,却又不敢贸然靠近。
就在这时,沈若忽然抬起头,看向他,月光下她的眼眸显得格外清亮,也带着一丝罕见的、需要依靠的柔软。
“陆魁,”她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声淹没,“有些冷。”
陆魁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愣了一瞬,随即巨大的狂喜和一种受宠若惊的战栗感席卷全身!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挪到沈若身边,动作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笨拙。
“主……主人……”他声音颤抖,张开手臂,却又不敢真的环抱住她,只是僵硬地维持着一个保护的姿态。
沈若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地、将身子靠向了他怀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我歇息片刻。”
当那温软馨香的身体靠入怀中的刹那,陆魁整个人都僵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要跳出来一般!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体温,她轻柔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她发丝间淡淡的冷香……这一切,都让他神魂颠倒,如坠云端。
痴情同心符带来的联系,让他无比真切地感受到她此刻放松的、带着一丝依赖的心绪,哪怕这依赖可能只是基于契约的利用,这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让他沉醉。
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用手臂虚虚地环住她,不敢用力,生怕惊扰了这如梦似幻的一刻。
他用自己宽阔的背脊,为她挡住了所有来风的方向,将周身魔元运转到极致,散发出温和的热量,驱散寒意。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如同最忠诚的磐石,怀抱着他视若珍宝的月光。
风声依旧凄厉,却仿佛化为了遥远的背景音。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怀中这轻微的重量和令他心神俱醉的温暖。
这一刻,什么北荒魔修,什么金丹尊严,什么对顾宴的恐惧,全都烟消云散。
他只觉得,就算此刻立刻为她死去,也是幸福的。
沈若靠在他怀中,看似安然入睡,心中却一片清明。
她能感受到陆魁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激动与忠诚,以及那因她些许依赖而更加死心塌地的意念。
很好。
她心中默道,这把刀,已然彻底开刃,并且将刀柄,牢牢地握在了她的手中。
身体的接触,偶尔流露的关心与依赖,成了最有效的羁绊。
陆魁在这份由契约和温情共同编织的罗网中,越陷越深,心甘情愿地奉献着自己的一切。
赤岩城,现在北荒幻影盟总舵所在之地。
不同于沥风谷的阴森诡谲,这座矗立在赭红色巨岩之上的雄城,充满了粗犷、混乱而又生机勃勃的气息。
高耸的城墙由巨大的赤色岩石垒成,其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与各种法术轰击留下的焦黑。
城内建筑高低错落,街道上人来人往,各族修士、魔修、妖修混杂,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尘土与一种野性的活力。
沈若与陆魁一前一后,步入城中。
沈若依旧是一身月白流云裙,气质清冷绝俗,与这北荒边城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着无数道或惊艳、或探究、或贪婪的目光。
而跟在她身后半步的陆魁,则彻底收敛了昔日北荒魔修的张扬,他穿着朴素的灰袍,低眉顺目,气息内敛,如同一个最不起眼的随从。
唯有偶尔抬眼看向前方那道身影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痴迷与绝对忠诚。
在入城前,沈若便已吩咐过陆魁。
“回到盟中,称呼我小姐即可。你是我一人的仆从,与幻影盟无关,只需听命于我。”
“是,小姐。”陆魁恭敬应下,心中甚至因这一人之仆的定位而感到一丝隐秘的欢喜。
两人径直前往位于赤岩城最高处的盟主府邸。
府邸守卫认出沈若,见到她归来,先是震惊,随即纷纷躬身行礼:“夫人!”
目光扫过她身后气息晦涩的陆魁时,则带上了几分警惕与疑惑。
沈若微微颔首,脚步未停,径直入内。
消息传得飞快。
当沈若穿过前庭,步入那间布置简洁却透着威严的正厅时,一道玄色的身影已如疾风般掠至门前。
正是顾宴。
他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周身散发着属于元婴修士的淡淡威压。
只是此刻,那双惯常深邃平静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了难以抑制的惊喜与担忧。
“若儿!”顾宴上前一步,目光迅速在她身上扫过,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才松了口气,随即眉头微蹙,“为何这么久才回?影煞传回消息说失去与你的联系,我派人寻遍了青木渊外围,也未见你的踪迹!”他的语气带着责备,但更多的却是后怕与关切。
“此事说来话长。”沈若迎上他的目光,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疲惫的浅笑,“途中遇到些意外,被困在一处秘境之中,所幸最终脱险。”
她的解释轻描淡写,隐去了获得《璇玑万象谱》传承、与林家生死搏杀、以及被陆魁掳走等诸多惊心动魄的内情。
并非不信任顾宴,而是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涉及自身核心秘密。
顾宴闻言,眉头并未完全舒展,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沈若气息的变化,更加凝练深厚,竟已至金丹中期!
这绝不是在秘境中简单脱险就能达到的。
但他并未立刻追问,目光转而落在了沈若身后,那个自进门起便垂首肃立、气息却不容忽视的灰袍男子身上。
“这位是?”顾宴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冽,带着一丝审视。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陆魁修为已达金丹后期巅峰,而且功法路数明显是北荒魔道,身上带着一股尚未散尽的血腥与煞气。
这样一个魔修,为何会跟在沈若身边?
沈若侧身,语气平静地介绍道:“这位是陆魁。我在那秘境中偶然救下他,他为报救命之恩,自愿认我为主,追随左右。”她刻意略去了陆魁原本的身份,只强调了报恩与认主。
陆魁适时地上前半步,对着顾宴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声音恭谨:“陆魁,见过盟主。”
他低着头,掩去了眼中所有复杂的情绪对元婴修士本能的忌惮,对情敌的敌意,以及因沈若的吩咐而必须表现的顺从。
顾宴的目光在陆魁身上停留了片刻,元婴期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潮水般扫过。
他能感觉到陆魁神魂深处那一道清晰的、属于沈若的契约印记,这做不得假。
确实是主仆契约。
一个金丹后期巅峰的魔修,心甘情愿认只有金丹中期的若儿为主?仅仅是为了报恩?
顾宴心中疑虑未消。
他并非不信任沈若,而是这陆魁出现的时机和方式都太过巧合,其本身也透着诡异。
北荒魔修,大多桀骜不驯,阴险狡诈,岂会因一次救命之恩就轻易交出神魂,奉人为主?
更何况,此人看若儿的眼神……虽然极力掩饰,但那偶尔流泻出的专注与狂热,让他很不舒服。
“哦?陆道友倒是知恩图报。”顾宴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既然认若儿为主,往后便需恪守本分,尽心护卫。幻影盟内,自有规矩。”
这话既是认可,也是警告。
“谨遵盟主之命。”陆魁再次躬身,姿态无可挑剔。
沈若适时开口,转移了话题:“阿宴,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歇息。这些时日的经历,容我稍后再与你细说。”她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倦容。
顾宴见状,立刻将心中的疑虑暂时压下,眼神柔和下来:“好,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我让人准备灵浴和安神汤。”他伸手,自然地想要去牵沈若的手。
然而,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沈若的瞬间,站在一旁的陆魁,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垂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一股暴戾的杀意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涌出!
尽管他立刻强行压制下去,但那瞬间的气息波动,还是被顾宴敏锐地捕捉到了。
顾宴伸出的手微微一顿,深邃的目光再次扫过陆魁,眼中寒意一闪而逝。
沈若仿佛毫无所觉,自然地伸手与顾宴相握,温声道:“好。”
她拉着顾宴,转身向后院走去,经过陆魁身边时,淡淡吩咐了一句:“陆魁,你随管家去安顿,没有我的召唤,不必近前伺候。”
“是,小姐。”陆魁低头应道,声音平稳,唯有紧握的拳心和内心深处因那交握的双手而掀起的、被契约强行压制的惊涛骇浪,揭示着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看着沈若与顾宴相偕离去的背影,陆魁缓缓直起身,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仿佛也随之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晦暗与忠诚。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学会习惯,习惯她的身边有另一个男人,习惯自己只能远远守护的仆从身份。
而这,仅仅是他在这幻影盟中,需要面对的第一个考验。
顾宴那看似平静的目光下,显然已对他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