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岩城盟主府邸的后院,与外界的粗犷混乱截然不同。
这里布置得清雅别致,引了地底温泉活水,曲径通幽,奇花异草点缀其间,灵气也比外间浓郁数倍,显然是顾宴特意为沈若打造的居所。
步入两人居住的揽月居,厚重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窥探。
方才在人前尚能维持的平静,在只剩下彼此的空间里,瞬间冰雪消融。
顾宴猛地转身,将沈若紧紧拥入怀中,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若儿……你可知我有多担心?”
沈若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剧烈的心跳,以及那强自压抑的后怕与失而复得的狂喜。
她心中一软,放弃了所有伪装,放松身体,依偎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微凉的衣襟,轻声呢喃:“我知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顾宴低下头,下颌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深深吸吮着她身上那令他安心的淡淡冷香,良久,才稍稍松开些许,捧起她的脸,目光如同最深邃的星辰,仔细地、一寸寸地描摹着她的容颜。
“瘦了。”他拇指抚过她略显清减的脸颊,眼中满是心疼,“也……更美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由衷的赞叹。
如今的沈若,不仅修为大进,气质也更添几分历经风雨后的沉静与坚韧,如同被精心淬炼过的美玉,光华内蕴,动人心魄。
沈若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头,耳根泛起一抹淡粉,嗔道:“哪有你这样看的。”
她这小女儿的情态,瞬间驱散了顾宴心中最后一丝阴霾。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带着愉悦的共鸣。
他不再多问那些凶险的过程,只要她平安回来,完好无损地在他怀里,便已足够。
“一路奔波,定是累了。”他牵起她的手,引她走向内室的灵泉浴池,“我已让人备好了你最喜欢的雪魄兰香露,好好泡一泡,解解乏。”
氤氲的温泉雾气弥漫在玉石砌成的浴池周围,雪魄兰清冽的香气沁人心脾。
顾宴并未离开,而是极其自然地替她解开繁琐的衣带,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做过千百遍。
水云流光裙滑落,露出莹润如玉的肌肤。
沈若踏入温暖的泉水中,舒适地喟叹一声,任由温热的泉水包裹住疲惫的身躯。
顾宴坐在池边,挽起袖子,伸手为她按摩着紧绷的肩颈,灵力透过指尖,温和地疏通着她的经络。
“那陆魁……”顾宴一边按摩,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语气平静,但沈若却能听出其中的探究。
沈若闭着眼,享受着夫君的伺候,声音带着一丝慵懒:“不过是个有些本事的魔修,恰巧被我救了,又恰巧需要个栖身之所罢了。我已与他签下主仆契约,生死皆在我一念之间,翻不起什么风浪。”她将早已想好的说辞抛出,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收下一个金丹后期巅峰的仆从,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顾宴按摩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你心中有数便好。”他不再多问,只是俯身,在她光洁的肩头落下一个轻吻。
“只是日后,莫要再如此涉险。你若有事,我与宸儿该如何是好?”
沈若心中一暖,转过身,在水中握住他的手,眸光坚定:“放心,我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那般境地。此次虽险,却也收获颇丰。”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而且,我现在可是金丹中期了,以后也能帮你分担更多。”
看着她眼中重新焕发的神采与自信,顾宴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的若儿,从来都不是需要被圈养在温室里的娇花。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低声道:“好。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只是,定要护好自己。”
温泉氤氲,兰香馥郁。分别多日的夫妻二人,在温暖的水汽中低声诉说着离别后的点滴,沈若自然是经过修饰的版本,,气氛温馨而缱绻。
沐浴更衣后,沈若换上了一身舒适的软烟罗长裙,青丝微湿,披散在身后,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居家的柔美。
顾宴亲自端来熬煮好的安神汤,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喝完。
沈若把青木渊所得,对顾宴伤势有益的灵药都交给顾宴,希望他能尽快痊愈。
去宸儿房间,安抚了有段时间没见的小家伙。
夜幕降临,揽月居内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顾宴拥着沈若,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窗外赤岩城独有的、如同血色琥珀般的夜空。
没有追问,没有猜忌,只有失而复得的珍视与全然的信任。
沈若依偎在顾宴怀中,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和令人安心的气息,连日来的紧绷与算计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这里,才是她的归宿,是她能够卸下所有伪装、安心停靠的港湾。
至于陆魁……她微微抬眼,目光似乎穿透墙壁,落在了前院某个角落。
那只是一把暂时有用的刀,一把需要时刻握紧刀柄,不能伤及自身的刀。
她的心,她的情,早已毫无保留地给了此刻拥抱着她的这个男人。
夜色渐深,揽月居内温情脉脉,与一墙之外,那个在简陋客房中、对着冰冷墙壁、心中翻涌着无尽痴狂与卑微忠诚的魔修,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前院,分配给仆从居住的区域,一间远比沥风谷石室简陋、却也算干净整洁的客房内。
陆魁如同石雕般盘坐在硬榻上,周身魔气死寂,没有丝毫修炼的迹象。
主仆契约的存在,让他无需刻意运功,也能清晰地感知到来自灵魂另一端、那属于沈若的、毫不设防的情绪波动。
起初,是回到安全环境的放松与疲惫。
接着,是沐浴时的舒适与慵懒。
然后……是那种如同春水融化坚冰般的、逐渐升腾的暖意与柔情。
再到后来,是毫无保留的依赖、亲昵,以及……浓得化不开的甜蜜与幸福。
每一种情绪,都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击着他那颗被痴情同心符和主仆契约双重禁锢的心脏!
他仿佛能听到她与顾宴之间低语的温存,能感受到那毫无间隙的拥抱与触碰带来的悸动,能体会到她那全然放松的、沉浸在爱意中的安然……
这些,都是他求而不得,甚至连想象都会引发符箓惩罚的奢望!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反复揉捏、撕裂,传来一阵阵窒息般的剧痛。
这痛楚并非来自符箓的惩罚,沈若此刻心中并无丝毫命令或抗拒他的念头,这痛楚,源于他自己那无法抑制的、疯狂滋长的嫉妒与绝望。
他仿佛一个被隔绝在温暖屋外的流浪者,浑身冰冷,只能透过结满冰霜的窗户,眼睁睁看着屋内壁炉熊熊,其乐融融,而那温暖,永远与他无关。
委屈。
一种铺天盖地、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委屈,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先遇到她?
而他用尽手段,却只能换来禁制与符箓?
为什么那个男人可以理所当然地拥有她全部的爱恋与温柔?
他陆魁也曾将她捧在手心,百般呵护,甚至放弃了一切,甘愿为奴为仆,为何连她一丝真心的笑颜都换不来?
他想起在路上,她偶尔靠在他怀中的温暖,想起她轻声的关心,想起她递过来的丹药……那些短暂的、虚假的温情,在此刻这清晰无比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幸福对照下,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残忍。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
陆魁猛地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能出声!不能惊扰!这是主人的命令!
他蜷缩起高大的身躯,将脸深深埋入冰冷的膝盖,试图阻隔那无孔不入的、来自灵魂链接的甜蜜气息。
可那感觉,越是抗拒,越是清晰。
痴情同心符在这极致的痛苦与委屈中,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像是被浇了油的火,燃烧得更加猛烈。
那被强行放大的痴念,让他对沈若的渴望达到了顶点,同时也将这份求而不得的痛楚放大了无数倍。
主仆契约则像一道冰冷的铁箍,牢牢锁住他所有可能爆发的戾气与疯狂,强迫他保持清醒,强迫他承受这一切。
他不能恨顾宴,因为那是主人的道侣,恨意会触发契约惩罚。
他更不能恨沈若,那是他存在的意义,恨意会让他神魂俱灭。
他甚至连逃离的念头都不能有。
所有的痛苦、委屈、嫉妒、绝望,都只能向内吞噬他自己。
一滴滚烫的、带着腥气的液体,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榻上,瞬间蒸发,只留下一小片暗色的痕迹。那是混合着极致情绪的精血。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蜷缩着,如同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在无人可见的角落里,独自舔舐着那深入骨髓、永无止境的伤痛。
灵魂链接另一端传来的每一点幸福涟漪,都化作凌迟他心灵的刀刃。
而他,连发出哀鸣的资格都没有。
唯有那死死攥紧的、指甲深陷入掌心的拳头,和那无声颤抖的、宽阔却显得无比脆弱的背脊,昭示着此刻他正在经历着何等酷刑。
这,便是他选择留在她身边,必须付出的代价。
甘之如饴,又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