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死寂一片。
碧波城头,那青袍修士闭目而立,脸色苍白,气息紊乱,任谁都能看出他已是强弩之末。然而,就是这道看似虚弱的身影,却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太古神山,镇压在所有人的心头,无论是人族还是魔族。
那无声无息抹杀影魔长老的恐怖一剑,带来的威慑力实在太过巨大。那不仅仅是力量的碾压,更是一种对“存在”本身的否定,触及到了在场许多强者认知的盲区与恐惧的根源。
汹涌的魔潮停滞在“辟地”之壁前,失去了指挥的魔蛟将与影煞将面面相觑,不敢再轻易上前。低阶魔族更是本能地感到恐惧,躁动不安地低吼着。
骷髅旗舰上,血戟魔帅那暗紫色的魔焰眼眸剧烈地跳动着,显示着他内心极不平静。愤怒、惊疑、忌惮,种种情绪交织。他死死盯着城头上那道身影,巨大的魔爪几次抬起,又几次放下。
他在权衡。
出手,有极大把握能将这个状态明显不佳的人族修士斩杀。但对方那诡异莫测的剑道,尤其是最后那防不胜防、近乎因果律般的“杀人”一剑,让他心生警惕。他不敢确定,这是否是对方故意示弱设下的陷阱?即便不是陷阱,若对方临死前不顾一切地再次施展那恐怖一剑,自己能否完全接下?即便接下,恐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作为先锋统帅,他的首要任务是攻破碧波城,为后续大军打开通道,而不是在这里与一个来历不明、手段诡异的人族修士以命相搏,尤其是在对方已经明显力竭,似乎难有再战之力的情况下。
更何况,碧波城的护城大阵依旧完好,城内还有玄机子等化神修士,以及那个正在闭关、据说快要突破炼虚中期的沧澜真君……若自己在此受损,后续战事将更加艰难。
短短数息之间,血戟魔帅心中已是百转千回。
最终,理智压过了被挑衅的怒火。他不能赌,至少不能现在赌。
“哼!”血戟魔帅发出一声蕴含着无尽杀意与憋闷的冷哼,如同惊雷般炸响,打破了战场上的死寂,“人族,本帅承认,你有些门道。但你以为,凭你一人,能挡我魔族大军几时?你这状态,还能再出几剑?”
他的声音滚滚传开,既是说给韩小厉听,也是说给麾下魔族和城头人族听,意在瓦解对方的士气,同时给自己一个台阶。
“本帅给你,也给这碧波城一个机会。”血戟魔帅声音冰冷,“三日!本帅给你们三日时间,开城投降!三日之后,若仍负隅顽抗……”
他顿了顿,魔威滔天而起,笼罩整个战场,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城破之日,本帅必亲取你之首级,并屠尽满城,鸡犬不留!”
说完,他不再给韩小厉回话的机会,猛地一挥手:“收兵!安营扎寨,围困此城!”
命令下达,庞大的魔族舰队开始缓缓后撤,在距离碧波城约两百里的海面上空重新列阵,魔气翻涌间,一座座临时魔堡、营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构建,显然打算进行长期围困。那横亘在前方的“辟地”之壁,随着魔族停止攻击,其上的土黄色光芒也渐渐内敛,但并未立刻消失,依旧如同一条巨龙匍匐在海天之间,散发着沉凝的威慑。
汹涌的魔潮如同退潮般撤回,只留下海面上漂浮的无数魔族残骸与墨黑的血液,证明着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冲突。
城头上,看到魔族暂时退去,所有人族修士在短暂的愣神后,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欢呼!许多人甚至激动得热泪盈眶,相互拥抱。
“挡住了!我们挡住了!”
“韩前辈万岁!”
然而,玄机子、李统领等高层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他们快步来到韩小厉身边。
“韩道友,你怎么样?”玄机子关切地问道,同时递过几枚散发着浓郁药香的灵丹,一看便知是疗伤恢复的极品。
韩小厉没有推辞,接过丹药服下,苍白的面色稍微好转了一丝,但眉宇间的疲惫依旧难以掩饰。他微微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无妨,只是消耗过大,需要时间调息。”
他看了一眼正在远处海面上构建营寨的魔族舰队,以及那并未消散的“辟地”之壁,沉声道:“这壁垒尚能维持一段时间,但最多不过一日便会自行消散。魔族退兵,不过是暂缓攻势,三日之期,绝非虚言。他们是在等待后续力量,或者……在准备某种能克制我手段的方法。”
玄机子等人面色凝重地点头。他们都明白,血戟魔帅之所以退兵,并非怕了,而是选择了更稳妥、更残酷的围城战法。碧波城被围,与外界的联系几乎断绝,援军不知何时能至,城内存粮和灵石虽丰,但坐吃山空,又能支撑多久?更何况,魔族定然还有后手。
“当务之急,是尽快唤醒城主,并设法向天枢城送出求援讯息!”李统领急声道。
“唤醒城主之事,我立刻去办,希望能赶在魔族总攻之前。”玄机子点头,又看向韩小厉,郑重道,“韩道友,你消耗巨大,请务必尽快恢复,碧波城……不能没有你!”
韩小厉点了点头,没有多言。他目光扫过城头无数道寄托着希望与崇敬的目光,心中并无多少波澜。救城,是出于人族大义,亦是履行对故人的承诺,但他深知自身并非救世主,力量亦有穷时。
“我需要一处绝对安静之地闭关,勿要让任何人打扰。”韩小厉对玄机子道。
“道友放心,我亲自为你护法!”玄机子立刻保证。
很快,在玄机子的安排下,韩小厉来到了位于碧波城核心区域、靠近城主府的一间守卫森严的静室。这里灵气浓郁,且有层层阵法隔绝,是城中最好的闭关之所。
进入静室,开启所有防护阵法后,韩小厉盘膝坐下,并未立刻运功调息,而是先取出了那柄一直贴身收藏的小锈剑。
锈剑依旧古朴无华,布满锈迹,与凡铁无异。但韩小厉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在方才接连催动三剑,尤其是最后动用“杀人”剑意时,这柄锈剑曾传来过数次极其微弱的温热感,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你……究竟是何来历?与我这三剑,又有何关联?”韩小厉指尖拂过冰凉的锈迹,喃喃自语。星衍散人传承中提及的“斩道”,元婴异象,归墟海眼中的异动,以及今日对敌时那冥冥中的一丝感应……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巨大的谜团。
他尝试着将一丝精纯的七钥神力和神识探入锈剑,但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锈剑依旧沉寂。
摇了摇头,韩小厉将锈剑收起。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恢复实力才是第一要务。他闭上双眼,开始全力运转功法,吸收静室内浓郁的灵气以及丹药药力,修复着消耗过巨的心神与神力。
就在韩小厉闭关恢复的同时,碧波城内暗流并未平息。
副城主赵毅虽被囚禁,但其多年经营,党羽并未被完全清除。城内某些阴暗角落,依旧有诡异的魔气波动若隐若现,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而城外,魔族大营中央,那骷髅旗舰深处。
血戟魔帅屏退了左右,独自站在一座不断翻滚着暗红色血池的祭坛前。祭坛上方,悬浮着一面造型古朴、边缘镶嵌着骷髅头的暗色铜镜。
血戟魔帅割破手腕,将泛着紫光的魔血滴入祭坛。血池沸腾,道道血光涌入上方的铜镜。镜面一阵波动,渐渐浮现出一张模糊不清、被浓郁魔气笼罩的面孔。
“何事?”镜中面孔发出冰冷无情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血戟魔帅恭敬地低下头,将今日战况,尤其是韩小厉那诡异三剑的细节,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
“……大人,此人剑道诡异,疑似触及法则本源,尤其是最后那一剑,近乎‘斩因断果’,属下……没有十足把握能无损拿下。故而暂缓攻势,围而不打,特向大人请示,是否需要动用‘那件东西’?或者,请大人派遣‘暗魇卫’协助?”
镜中面孔沉默了片刻,那翻滚的魔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触及因果的剑道……人族何时出了这等人物?”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诧异,随即又道,“‘蚀界魔网’正在布置,不能因一人而轻易动用。至于暗魇卫,他们另有任务。”
“那……”
“按原计划进行。三日后,若他不降,你亲自出手,试探其虚实。若事不可为,便以大军碾压,不惜代价,攻破碧波城!至于那人……”镜中面孔的声音愈发冰冷,“若能生擒,探其剑道之秘最好。若不能……便彻底毁灭,绝不容许其成长起来,成为我圣族心腹大患!”
“是!属下明白!”血戟魔帅心中一凛,恭敬应命。
铜镜光芒消散,恢复平静。
血戟魔帅抬起头,望向碧波城的方向,暗紫色的魔焰眼眸中,杀意再次炽烈起来。
“三日……便让你再多活三日!”
静室之内,韩小厉对外界暗流一无所知。他全力运转功法,周身灵气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涌入体内。七钥神力在经脉中奔腾流淌,滋养着干涸的丹田与识海。怀中的小锈剑,在他深度入定之时,再次散发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温热,那温热如同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融入他的神力与神识之中,加速着恢复的过程,并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通透感。
时间,在紧张的氛围中悄然流逝。
一日之后,横亘在碧波城前的“辟地”之壁,光芒彻底内敛,最终化作点点黄芒,消散于天地之间。
魔族大营对此并无反应,依旧按兵不动,只是那笼罩而来的魔威,一日胜过一日。
第二日,碧波城内传出消息,城主沧澜真君闭关之处传来剧烈灵力波动,似有出关迹象,引得全城期盼。
而韩小厉所在的静室,依旧大门紧闭,气息沉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三日之期。
风暴,正在酝酿。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