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麦香在街巷里打转。粮铺前的长队从巷口蜿蜒到街角，百姓攥着银元的手微微发紧，脸上却堆着久违的笑——三天前杨子恒斩了通敌卖粮的虎彪，抄出的粮食填满了粮库，总算能让饿了半个月的肚子沾点实在的。
城墙上，士兵换岗的脚步声踏碎夜色。陈排长擦了擦枪托上的灰，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原野，总觉得这安稳像薄纸糊的，一捅就破。三天前斩虎彪时，那家伙临死前喊的“马家军不会饶你们”还在耳边飘，他回头跟身边的小兵说：“把枪擦亮点，夜里多盯着点城外。”
小兵刚应了声，就见巷口传来马蹄声。姬老三骑着匹枣红马，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挑着的食盒冒着凉气，里面是刚炖好的羊肉汤。“陈排长，辛苦啦！”姬老三嗓门亮，老远就打招呼，“天儿凉，给弟兄们送点热汤暖暖身子。”
陈排长笑着迎上去。这姬老三在平凉城是个名人，家里开着饭馆，垄断了毛皮和牛羊肉生意，为人又活络，虎彪在时常去他店里吃酒，陈珪璋没倒台时也爱喝他酿的米酒。如今杨子恒守着平凉，姬老三照样常来慰问士兵，送汤送粮，没人不夸他是“实在人”。
“姬老板太客气了。”陈排长接过汤碗，热气扑在脸上，“这几天城里安稳，您也少操点心。”
姬老三嘿嘿笑，眼睛扫过城墙上的哨位，又瞟了眼远处的万安门，状似无意地问：“听说虎彪那家伙是想把粮食送给马家军？那马家军可不是好惹的，会不会来找麻烦啊？”
陈排长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硬：“有杨长官在，怕他们不成？”
姬老三点头称是，又跟士兵们聊了几句，才挑着空食盒离开。走在暗巷里，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团，上面画着简单的城防图，标注着万安门的哨位换岗时间——这是他刚才借着送汤，偷偷记下来的。三天前马鸿宾派人来见他，说虎彪只是个棋子，运粮是为了摸清平凉的城防，如今虎彪死了，该轮到他动手了。
姬老三捏紧纸团，快步走向自家饭馆。后院里，一个穿着马家军制服的人正等着，见他进来，立刻起身：“姬队长，马师长让我问您，城防摸得怎么样了？”
“放心，”姬老三把纸团递过去，“万安门的哨位半个时辰换一次，夜里三更后是防备最松的时候，到时候你们从那边突进来，我在城里接应。”
那人收好纸团，又从怀里摸出封信：“马师长说，等拿下平凉，毛皮和牛羊肉生意，还让您接着做，另外再给您加个城防司令的头衔。”
姬老三眼睛亮了，揣好信，拍着胸脯说：“告诉马师长，今晚保证把杨子恒绑了送过去！”
此时的指挥部里，杨子恒正对着地图发呆。虎彪联系马家军，如此吃里扒外，现在虎彪这么轻易的被杀掉，马家军不应该没有动作，报复是迟早的，他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需要早早准备。虎彪一个粮商，哪有本事避开巡夜的兵？除非有人在城里给他通消息。他手指敲着地图上的万安门，三天前虎彪就是从这出城的，如今这里的防守已经加强，可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报告长官！”一个士兵进来，递上一份电报，“杨虎城司令来电，说陕西的援军最快也要五天才能到平凉。”
杨子恒接过电报，眉头皱得更紧。马家军要是真来犯，这五天里，平凉就是座孤城。他抬头看向窗外，月光把城墙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蛰伏的蛇。
三更天刚过，城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不是零星的，是成片的，裹着麻布的马蹄踏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潮水往平凉城涌来。城墙上的士兵刚喊出声，就被一支冷箭射穿了喉咙，鲜血溅在城砖上，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敌袭！”陈排长的吼声划破夜空。城墙上瞬间乱了，士兵们刚拿起枪，就见马家军的骑兵已经冲到城下，云梯搭在城墙上，一个个黑影往上爬。万安门的哨位最先被突破，马家军拿着刀冲进来，见人就砍，士兵们仓促应战，根本不是对手。
杨子恒听到动静，立刻提枪冲出指挥部。街上到处是惨叫声，百姓们吓得往家里躲，马家军的士兵已经冲进了城，正朝着粮库的方向杀去。“守住粮库！”杨子恒嘶吼着，带领身边的士兵冲过去，枪声、刀砍声、喊杀声混在一起，平凉城彻底乱了。
可马家军的攻势太猛，像是早知道哪里防守弱。杨子恒带着人冲了一阵，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他才发现，马家军的主攻方向全是城防的薄弱点，像是有人给他们画了地图。“不好！”杨子恒心里一沉，刚想下令调整防守，就见身后传来马蹄声。
姬老三骑着马，身后跟着几十个亲信，手里拿着刀，拦住了他的去路。“杨长官，别费劲了。”姬老三的声音冷得像冰，跟白天那个送汤的“实在人”判若两人，“今晚这平凉城，是马家军的了。”
杨子恒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虎彪的运粮路线、城防的薄弱点，都是眼前这个人透出去的！“是你？”他握紧枪，“你是马鸿宾的人？”
姬老三笑了，从怀里摸出马家军的徽章：“我是马师长的表弟，姬存希。虎彪那蠢货，还以为自己能拿大洋，其实就是个探路的棋子。他运粮那天，我早就把城防图传给马家军了。”
杨子恒气得浑身发抖，刚要扣动扳机，就被姬老三的亲信扑上来按住。枪被夺走，胳膊被反绑在身后，他挣扎着，却被人死死按住肩膀，动弹不得。“你以为你能守住平凉？”姬老三凑到他耳边，声音里满是嘲讽，“城里的不少弟兄都跟我混饭吃，现在早就投靠马家军了。”
此时，城外传来马家军的呐喊声，城门被彻底攻破，马培清带着大队人马冲进来，手里的马刀闪着寒光。“姬队长，干得好！”马培清勒住马，看着被绑的杨子恒，哈哈大笑，“把他带下去，等拿下粮库，就给马师长报信！”
杨子恒被押着走过街道，看着燃烧的房屋、倒下的士兵，还有躲在门后瑟瑟发抖的百姓，心里像被刀割。他回头瞪着姬老三：“你在平凉城赚着百姓的钱，却帮着外人害自己人，你对得起平凉的百姓吗？”
姬老三脸色变了变，随即冷哼：“什么自己人外人？谁给我好处，我就跟谁干！”
马家军很快控制了粮库，把里面的粮食搬上马车。马培清站在城墙上，对着城里的百姓喊话：“谁要是敢反抗，就跟杨子恒一个下场！从今天起，平凉城归马家军管！”
百姓们缩在家里，没人敢出声。陈排长带着几个残兵躲在暗巷里，看着被押走的杨子恒，眼里满是怒火，却不敢冲出去——他们人太少，出去就是送死。
指挥部里，姬老三给马培清倒了杯酒，笑着说：“马团长，接下来该怎么办？杨子恒的兵还有不少躲在城里，要不要搜捕？”
马培清喝了口酒，摇头：“不用急，先把城围起来，断了他们的水和粮。杨虎城的援军要五天才能到，等他们来的时候，平凉早就成我们的了。”他顿了顿，又看向姬老三，“你去盯着杨子恒，别让他跑了，马师长要亲自处置他。”
姬老三应了声，转身去牢房。杨子恒被绑在柱子上，脸上全是血，却依旧瞪着他。“姬老三，你别得意太早。”杨子恒声音沙哑，“平凉的百姓不会忘了你做的事，援军一到，你就等着死吧！”
姬老三踹了他一脚：“死到临头还嘴硬！我告诉你，这平凉城，以后就是我的天下！”说完，他摔门而去，留下杨子恒在黑暗里，听着外面马家军的欢呼，心里却没放弃——他相信，援军一定会来，平凉城不会就这么完了。
接下来的三天，马家军把平凉城围得水泄不通。城里的水越来越少，粮库被搬空，百姓们又开始饿肚子，只能偷偷从家里找出存粮，省着吃。陈排长带着残兵躲在城郊的破庙里，每天晚上都派人去城里打探消息，得知杨子恒还活着，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第四天早上，姬老三又去牢房看杨子恒。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马家军士兵慌慌张张地跑来：“姬队长，不好了！陕西的援军快到了，已经到了几十里外的泾川！”
姬老三心里一慌，冲进牢房，一把揪住杨子恒的衣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援军要来？故意拖延时间？”
杨子恒冷笑：“我早就说过，你赢不了。”
姬老三气得脸色发白，转身就往指挥部跑。马培清也慌了，赶紧召集人手：“快，加强城防！别让援军冲进来！”
可已经晚了。中午时分，城外传来枪声，陕西援军的大炮开始轰击城墙。马家军的士兵慌了神，有的开始往城外跑。陈排长听到枪声，立刻带领残兵从城里冲出来，跟援军里应外合，朝着马家军杀去。
姬老三见大势已去，想带着自己的亲信逃跑，刚跑到城门口，就被陈排长拦住。“姬老三，你跑不了了！”陈排长举着枪，眼里满是怒火，“你害了那么多弟兄，今天该还债了！”
姬老三拔出刀，想反抗，却被陈排长一枪打在腿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看着围上来的士兵，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嘴里还在喊：“我是马鸿宾的表弟，你们不能杀我！”
“马鸿宾也救不了你！”陈排长走过去，一脚踩住他的伤口，“平凉的百姓，还有死去的弟兄，都等着你偿命！”
此时，杨子恒已经被救了出来。他走到姬老三面前，看着这个曾经的“实在人”，如今像条丧家之犬，心里没有痛快，只有沉重。“姬老三，你为了钱和权力，背叛了平凉，背叛了自己的良心，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是你自找的。”
姬老三低着头，说不出话。随后，他被士兵押了下去，等待他的，将是平凉百姓的审判。
马家军很快被打败，马培清带着残兵逃跑，平凉城终于解围。百姓们走出家门，看着进城的援军，又看着杨子恒，眼里满是感激。粮库被重新接管，杨子恒下令打开粮仓，给百姓们分粮。
傍晚时分，夕阳照在平凉城的城墙上，把血迹染成了金色。陈排长走到杨子恒身边，看着街上恢复生机的景象，笑着说：“长官，咱们赢了。”
杨子恒点头，望着远处的原野，心里却明白，这只是暂时的安稳。马家军还在，平凉城的危机还没彻底解除。但他看着身边的士兵，看着百姓们的笑容，又觉得有了底气——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没有守不住的城，没有打不赢的仗。
粮铺前的长队又排了起来，百姓们拿着粮袋，脸上的笑容比之前更真切。杨子恒知道，平凉城会慢慢好起来，而那些背叛和伤害，会成为教训，让这座城变得更坚强。夜色再次降临，平凉城的灯光亮了起来，这一次，没有了恐惧，只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