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的监控网络高效运转,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了赵侍郎府邸及其核心仆从。
然而,赵侍郎为官多年,深谙官场险恶,行事极为谨慎。府中明面上的账目清晰,仆从口风甚紧,短期内并未发现明显的破绽。监控其与外界的书信往来,也多是寻常问候或公务文书,并无直接涉及贪腐的内容。
对手显然早有防备,或者说,这套利益输送体系本身就设计得极为隐蔽。
就在调查似乎又要陷入僵局时,一条看似不起眼的线索,从另一个方向浮出水面。
吴铭并未将所有希望寄托在锦衣卫对赵侍郎的监控上。他同时指示审计小组,继续深挖那几家从粮仓“处理”问题粮食的粮商背景及资金流向。
这项工作繁琐至极,需要调阅户部、市舶司(涉及商品交易记录)、甚至民间银号的账目(通过特殊手段)。但在吴铭的强硬要求和绩效考核的压力下,御史们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效率。
一名年轻的御史,在核对一家名为“丰裕号”的粮商与几家银号的资金往来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丰裕号在低价购入那批问题粮食后,迅速转手卖出,获利颇丰。但这笔巨额利润,并未留在丰裕号账上太久,而是在数月内,通过多次、小额、跨银号的方式,分批汇往了同一个目的地——扬州。
而在扬州接收这些款项的,是一个名为“文渊阁”的书画铺子。
一个书画铺子,频繁接收来自京城粮商的巨款?这显然极不正常!
“文渊阁…”吴铭听到汇报时,立刻警觉起来。这名字听起来风雅,但结合其行为,更像是一个洗钱或中转资金的据点。
他立刻通过锦衣卫的渠道,命令扬州当地的暗桩秘密调查“文渊阁”。
反馈很快回来:“文渊阁”表面经营古籍字画,实则背景深厚,与扬州本地的盐商、致仕官员交往甚密。其掌柜身份神秘,很少露面,但据传与南京城中的某些勋贵之家有关联。
更重要的是,锦衣卫设法搞到了“文渊阁”部分不明来源资金的流出记录。发现这些资金,又有相当一部分,最终流回了京师,存入了一家名为“通汇银号”的账户。而那个账户的开户名,经过伪装,但锦衣卫通过特殊手段核实,其背后真正的持有人,竟然指向了永嘉侯——朱亮祖的一位妻弟!
朱亮祖!
这个名字的出现,让所有知情人心中一凛!
朱亮祖乃是淮西勋贵集团的重要成员,早年追随朱元璋南征北战,功勋卓着,封侯爵,镇守广东等地,虽不在中枢,但影响力巨大,且与浙东集团(部分江南文官)素来不睦。他的妻弟,竟然通过如此复杂的路径,接收了可能源自粮仓贪腐的资金?
虽然资金流向几经周转,最终只是指向朱亮祖的一个妻弟,而且那个妻弟名下也有其他生意,似乎可以解释资金的来源。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如此巨额的资金,通过如此复杂的路径,从京师粮仓案流出,最终与一位实权勋贵的亲属产生关联,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吴铭看着锦衣卫送来的密报,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心情复杂。
内心oS:“永嘉侯朱亮祖?这人可不是善茬,骄横跋扈是出了名的。但这案子怎么扯上他了?他不是跟浙东那帮人不对付吗?难道这利益勾连还能跨越派系之争?还是说…这妻弟是打着朱亮祖的旗号在外招摇,朱亮祖本人并不知情?”
他意识到,案子的复杂程度超出了最初的预料。牵扯到一位手握兵权的勋贵,性质变得极其敏感。动一个侍郎和动一位侯爷,完全是两个概念,引发的后果也截然不同。
吴铭没有立刻行动。他极其谨慎地将关于朱亮祖妻弟的这一部分线索单独列出,密封起来。他知道,这个消息一旦处理不好,不仅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引发勋贵集团的集体反弹,让原本支持他查案的淮西势力倒戈。
他需要首先向皇帝单独汇报这个发现。
是夜,吴铭请求紧急觐见。
在乾清宫西暖阁,朱元璋屏退左右,只留下了毛骧。
吴铭将最新的调查进展,尤其是资金流向最终指向朱亮祖妻弟的情况,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禀报给了朱元璋。
暖阁内烛火跳动,映照着朱元璋晦暗不明的脸色。他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御案的边缘,没有任何表情。
听到“朱亮祖”三个字时,他的眼神微微眯了一下,寒光一闪而逝。
良久,朱元璋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冷意:“朱亮祖的妻弟…哼,好的很。”
他只说了这几个字,却没有下达任何进一步的指令。
但吴铭和毛骧都能感受到,皇帝对这个名字的出现,似乎并不完全意外,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森然。
“此事,到此为止。”朱元璋的目光扫过吴铭和毛骧,“关于朱亮祖及其亲族的任何线索,封存。没有咱的旨意,不得再查,不得对外泄露半个字。”
“臣遵旨!”吴铭和毛骧同时躬身应道。
“赵侍郎那边,”朱元璋继续道,语气斩钉截铁,“继续查,按原计划进行。该抓的抓,该审的审。其他的,咱自有分寸。”
“是!”
退出乾清宫,吴铭回头望了一眼那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蛰伏的宫殿,心中了然。
皇帝的反应说明了一切。朱亮祖的跋扈,朱元璋早已心知肚明,甚至可能一直在等待一个收拾他的机会。但眼下,粮仓案的重点仍然是整顿户部和江南文官集团。勋贵的问题,需要更合适的时机和理由去处理。
而粮仓案查出的这条线索,无疑又为皇帝提供了一颗将来可能用得上的棋子。
案子,还是那个案子。但下棋的人,已经看到了更远的几步。
吴铭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继续扮演好“锋利之刀”的角色,在皇帝的掌控下,将粮仓案办成铁案,扳倒赵侍郎,清扫户部积弊。
至于那水面之下涉及勋贵的更大漩涡,自有执棋者去审视和衡量。
他深吸一口凉气,整了整官袍,迈步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前方的路,因牵扯到勋贵而愈发凶险,但也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皇帝布局的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