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意志,如同最高指令,瞬间瓦解了所有围绕赵侍郎的阻力。
锦衣卫的行动再无顾忌。赵侍郎被直接从户部值房带走,押入诏狱。这一次,不再是“协助调查”,而是正式下狱候审。
诏狱的森严环境和高超的“问讯”手段,远非普通刑部大牢可比。面对周文斌、赵德柱等人的确凿指认,面对那份无法抵赖的暗账摘要,以及锦衣卫随后查抄其府邸时搜出的、与其俸禄严重不符的大量金银田契,赵侍郎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
他承认了指使周文斌等人虚报损耗、倒卖官粮的事实,也承认了收受巨额贿赂。但对于资金流向中隐约指向永嘉侯妻弟的那部分,他却咬死只是“正常的商业投资”和“人情往来”,坚决否认与永嘉侯本人有任何直接关联,也绝口不提所谓“打点京中老大人”具体所指。
他的供词,被严格控制在粮仓贪腐案本身,仿佛一道无形的界限,无人敢越雷池半步。
吴铭明白,这是皇帝想要的结果——到此为止。赵侍郎是必须抛出来的弃子,用以平息案子和震慑朝野,但更深的水,现在还不能去搅动。
证据链彻底闭合。都察院根据所有口供、物证,撰写了一份条理清晰、证据确凿的结案奏疏,由吴铭亲自呈送御前。
朝会上,朱元璋当众宣读了结案概要。天子震怒,痛斥贪官蠹役祸国殃民,下令将赵侍郎削职夺爵,抄没家产,判斩立决(秋后处决)。周文斌等一干从犯,亦按律严惩,或流放或斩首。几家涉事粮商,皆被查抄,主事者下狱。
一场震动京师的粮仓贪腐大案,似乎就此尘埃落定。
朝堂之上,百官噤若寒蝉。尤其是江南籍的官员们,更是人人自危,低眉顺眼,往日里的清谈高论消失不见。吴铭的“凶名”通过此次铁腕办案,彻底树立起来。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左副都御史,不仅是皇帝的刀,更是一把锋利无比、且知道该砍向何处的快刀!
退朝之后,朱元璋单独留下了吴铭。
“案子办得不错。”朱元璋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褒奖之意,但能让他说出这句话,已是极高的评价,“咱让你去都察院,没看错人。”
“臣不敢居功,全赖陛下信任,同僚用命,锦衣卫协力。”吴铭恭敬回答,不敢有丝毫得意。
“嗯,”朱元璋点点头,似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经此一案,户部那边,空出不少位置,也该动一动了。你对江南人士,怎么看?”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几乎是在试探吴铭对江南集团的态度和未来的施政方向。
吴铭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回陛下,臣以为,地域不足以论忠奸,出身不足以定贤愚。江南亦多忠贞之士,如宋濂宋先生等。然,此次粮仓案亦表明,若因同乡、同门之谊而结党营私,相互袒护,则遗祸无穷。臣以为,选官用人,当唯才是举,唯贤是用,并需加强监察,异地为官,杜绝朋党之弊。”
他既没有全盘否定江南士人,也点出了结党的危害,并提出了“唯才是举”、“加强监察”、“异地为官”等符合朱元璋心意的原则。
朱元璋听完,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咱知道了。你回去后,拟个条陈上来,说说都察院日后该如何更好的防范、稽查此类贪渎之事。”
“臣遵旨。”吴铭知道,这是皇帝给他出的新考题,也是赋予他更大的权力去规划监察体系的未来。
离开皇宫,吴铭并没有感到多少轻松。案子虽然结了,但他心中清楚,真正的巨鳄还潜伏在水底。朱亮祖妻弟那条线,皇帝让封存,意味着那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而朝堂之上的势力平衡,也因此案而被打破,暗流只会更加汹涌。
回到都察院,同僚们的态度愈发恭敬,甚至带上了几分畏惧。吴铭坦然受之,他知道,在这个位置上,威严有时比亲和更重要。
晚上回到府中,徐妙锦早已备好饭菜等候。见他面带倦色,她体贴地没有多问朝中之事,只是细细为他布菜,说着些家中的闲话,比如哪个仆役办事得力,哪家送了帖子邀请赴宴云云。
温暖的烛光,可口的饭菜,妻子温柔的话语,渐渐驱散了吴铭心中的疲惫和朝堂上的肃杀之气。他握着徐妙锦的手,感慨道:“还是家里好。外面风大雨大,唯有此处可得片刻安宁。”
徐妙锦柔声道:“夫君为国操劳,辛苦了。但无论外面如何,家中总是你的归处。”
吴铭心中暖流涌动。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在外奋力搏杀,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稳固的后方和坚定的支持。
然而,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数日后,一份来自广东监察御史的密奏,通过特殊渠道,直接呈送到了吴铭的案头。
密奏中称,永嘉侯朱亮祖在镇地广东,跋扈更甚往日,纵容部下侵扰百姓,欺压地方官吏,甚至有人命官司牵扯其家奴。当地官员畏其权势,敢怒不敢言。
看着这份密奏,吴铭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陛下刚刚压下了粮仓案中涉及朱亮祖的线索,广东这边关于朱亮祖不法事的密奏就送到了自己这里。
这,是巧合吗?
还是…陛下有意让他看到这个,暗示他…风暴,并未结束,只是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吴铭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意识到,粮仓案的终结,或许正是另一场更大风暴的开始。而他自己,依然身处这风暴眼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