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秉良的供状与“龙头”画押的证词,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直指杭州巨贾沈惟庸及其背后的“京中大人物”。镇国秦王吴铭深知,此刻他已站在了风暴的最中心,手中的证据足以掀起一场席卷朝野的巨浪。他必须尽快、尽可能安全地将这些证据,连同关键人证,送至应天,呈于御前。
海路虽快,但风险莫测,难保沈惟庸乃至其背后势力不会狗急跳墙,于半途劫杀。陆路虽稳,却耗时日久,恐生变故。吴铭权衡再三,决定双管齐下。
他命林风派遣一艘速度最快的“破浪舰”,携带证词副本及部分缴获的物证,由精锐水师护送,绕行外海,避开可能的内河关卡与埋伏,择地登陆后,由新明潜伏力量接力,以最快速度秘密送往京城,交予徐妙锦。此为明线,亦是疑兵,吸引可能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他亲自挑选了最为忠诚可靠的二十名护卫与暗卫,由他亲自率领,押解着黄秉良、“龙头”以及部分最核心的物证(如那批查获的制式火铳、与沈惟庸往来的密信原件),伪装成一支北上的商队,取道陆路,星夜兼程。此为暗线,亦是真正的杀招。他要用自己的亲王身份和麾下精锐,强行闯过可能的重重阻碍。
陆路队伍甫一离开泉州地界,各种“意外”便接踵而至。道路莫名被山石“阻断”,必经的桥梁“恰巧”维修,沿途驿站要么“客满”,要么提供的饮食粗糙不堪甚至疑似有问题。更有不明身份的骑手远远缀在队伍后面,如同阴魂不散的秃鹫。
吴铭心知肚明,这是对方在拖延时间,消耗他们的精力,甚至可能在寻找动手的机会。他毫不理会,遇山开路,遇水搭桥,饮食全部自带,夜间宿营则警戒森严。对于尾随者,几次设伏反杀,擒获数人,审问之下,果然都是受雇于人的江湖亡命,只知拿钱办事,不知雇主具体身份,但指令来源,隐约指向浙江方向。
“沈惟庸……动作倒是快。”吴铭冷笑。他下令队伍加快速度,不顾疲累,日夜兼程。他知道,必须在对方布置好天罗地网之前,将人证物证送到皇帝面前。
与此同时,海路的“破浪舰”也遭遇了“海盗”的疯狂拦截。数股不明船只,在福建以北海域试图围堵,其战法凶悍,全然不顾损失,仿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那艘船击沉。所幸“破浪舰”性能卓越,舰长指挥若定,凭借速度与火力优势,强行冲破了数次围堵,虽受了些损伤,但终究带着副本证据,成功抵达预定登陆点,由接应人员迅速转移。
应天府,镇国秦王府。
徐妙锦接到了由秘密渠道送达的证词副本和部分物证清单。看着那上面触目惊心的供述——沈惟庸如何勾结朝官(虽未直言,但指向性已极明),如何资助海盗,如何策划袭扰海疆并嫁祸吴铭……她的心沉了下去。这已不仅仅是党争,而是动摇国本的通天大罪!
她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明白了吴铭为何要采取如此隐秘的方式传递消息。她没有丝毫犹豫,动用了魏国公府残存的所有人脉和影响力,同时通过格物院的特殊渠道,开始暗中活动。她需要确保这些证据能以最快的速度,最安全的方式,直达天听,并且要防止在中途被截留或销毁。
然而,方孝孺一党的反扑比想象中更为迅猛和疯狂。
就在吴铭的队伍艰难北上的同时,数道由福建、浙江当地官员联名上奏的弹劾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入通政司。奏章中,他们颠倒黑白,反咬一口,声称镇国秦王吴铭在东南“擅权跋扈”、“纵兵扰民”、“严刑逼供,构陷良善士绅黄秉良”,甚至暗示其“与海盗暗通款曲,养寇自重”,要求朝廷立刻将其锁拿回京问罪,以安东南民心。
更有甚者,京城之中,流言四起。茶馆酒肆间,开始流传“镇国秦王欲借剿匪之名,行割据东南之实”、“新明水师已陈兵海外,不日将登陆”等骇人听闻的谣言。矛头直指吴铭的忠诚,试图在舆论上将其彻底抹黑。
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压力,开始向秦王府汇聚。王府周围的眼线明显增多,一些原本与徐妙锦有所往来的官宦家眷,也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
乾清宫内,朱标面对着案头截然不同的两类奏章——一边是福建官员对吴铭的疯狂弹劾,一边是徐妙锦通过特殊渠道呈递的、惊世骇俗的证词副本——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并非昏君,东南海疆的糜烂他心知肚明,吴铭的能力和之前的功劳他也看在眼里。但此刻,他感受到的是一种皇权被挑战的愤怒,以及一种被臣子们(无论是吴铭还是方孝孺一派)裹挟的无力感。
“好一个沈惟庸!好一个‘京中大人物’!”朱标看着证词上那隐约的指向,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能驱动江南豪商,影响地方官员,甚至在朝中掀起如此风浪的,除了那位以“清流领袖”自居、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方先生,还能有谁?
但他不能仅凭一份尚未验证的证词副本就动方孝孺。方孝孺代表的不仅是他自己,更是整个士林清议,是朝廷的“体面”。而且,吴铭此番动作,也确实过于凌厉,擅自动兵控制地方士绅、扣押官员(虽未明言,但泉州官场的动向他已知晓),已然触碰了皇权的敏感神经。
“陛下,”司礼监太监小心翼翼地问道,“福建那边的弹劾,以及王妃呈递的……该如何处置?”
朱标沉默良久,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传旨,八百里加急,令镇国秦王吴铭,即刻押解一干人证物证回京,不得有误。沿途官府,需给予便利,不得阻挠。另,召方孝孺、徐妙锦……即刻入宫见驾。”
他决定亲自面对这场风暴。他要听听双方的说法,更要看看,这潭水底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皇宫,武英殿。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朱标端坐龙椅,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下方,左边站着面色苍白但眼神坚定的徐妙锦,她手中紧握着那份证词副本;右边则是须发微颤,一脸悲愤的方孝孺。
“方先生,”朱标缓缓开口,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福建官员联名弹劾镇国秦王,言其构陷士绅,擅权跋扈。你如何看待?”
方孝孺立刻躬身,声音带着沉痛:“陛下!老臣亦听闻东南之事,心痛如绞!镇国秦王仗陛下信任,持天子剑,却在地方擅动刀兵,缉拿士绅,严刑拷打,以致物议沸腾,民心惶惶!此风绝不可长!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老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锁拿吴铭回京,交有司严查,以正国法,以安天下!”
他绝口不提海盗,不提沈惟庸,只抓住吴铭“程序不当”这一点大做文章。
朱标不置可否,目光转向徐妙锦:“秦王妃,你又有何话说?”
徐妙锦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手中证词高高举起:“陛下!臣妾夫君在东南,非为擅权,实为剿匪!现有泉州士绅黄秉良、海盗匪首‘龙头’供状在此!证词确凿,皆指向江南巨贾沈惟庸,勾结海盗,祸乱海疆,劫掠商旅,屠戮百姓,更欲栽赃陷害我夫君!其背后,更有朝中大人物为其张目,颠倒黑白,混淆圣听!此乃通敌叛国之滔天大罪!请陛下明察!”
她言辞铿锵,直接将案件性质提升到了“通敌叛国”的高度。
“荒谬!血口喷人!”方孝孺勃然变色,指着徐妙锦,“王妃!你休要在此危言耸听!沈惟庸乃江南良商,岂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这分明是吴铭办案不利,严刑逼供,构陷于人!至于什么朝中大人物,更是无稽之谈!尔等为了脱罪,竟敢污蔑朝臣,其心可诛!”
“是否构陷,是否污蔑,等人证物证到京,陛下一审便知!”徐妙锦毫不退让,目光直视方孝孺,“方学士如此急于为沈惟庸开脱,甚至不惜颠倒黑白,弹劾功臣,莫非……与那沈惟庸,有什么牵扯不成?”
这话已是极为犀利的反击,几乎等同于指着鼻子质问。
“你……!”方孝孺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涨红,“陛下!老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王妃此言,实乃恶毒构陷!老臣……老臣恳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啊!”他说着,竟老泪纵横,跪伏在地,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朱标看着殿下这激烈无比、几乎撕破脸皮的争执,心中烦躁更甚。他知道徐妙锦所言很可能接近真相,但方孝孺的姿态和影响力,又让他不得不顾忌。
“够了!”朱标猛地一拍御案,打断了这场越来越失控的对质,“此事朕自有主张!在镇国秦王与人证物证回京之前,任何人不得妄议!退下!”
他将两人都赶了出去,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内,眉头紧锁。吴铭正在归途,带着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证据。而应天府,已然风雷激荡。他知道,当吴铭踏进京城的那一刻,就是这场席卷朝野的巨大风暴,彻底爆发之时。他必须在这之前,做出最终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