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朝阳在医院住了三天。
每天早晨,季凛都会准时出现在病房,带着晨露般的清新气息为他检查伤势。
那双戴着医用手套的手总是温暖而稳定,检查时的触碰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第三天查房时,季凛身后多了一个人。
“郑教授?”向朝阳差点从病床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病号服。
郑伟康教授比向朝阳记忆中更加清瘦,但精神矍铄,银灰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角笑纹里藏着岁月沉淀的智慧。
他手里拎着一个果篮,步履稳健地走到病床前。
“向队长,别起来。”郑教授的声音温和有力,“听说你住院了,我特地来看看我的救命恩人。”
向朝阳耳根发热:“您太客气了,那是我应该做的。”
季凛站在郑教授身后,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发亮。
他接过郑教授手中的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动作熟稔得像是在自己家里。
“老师听说你住院,非要亲自过来。”季凛边说边调整向朝阳的输液速度,“连今天的专家门诊都推掉了。”
郑教授佯装不悦地瞪了季凛一眼:“什么叫‘非要’?向队长救了我们两个的命,这份恩情我郑伟康记一辈子。”
他转向向朝阳,眼神慈祥:“身体怎么样?检查结果都还好吗?”
“轻微脑震荡,手腕扭伤,没什么大碍。”向朝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让您担心了。”
郑教授在床边坐下,仔细询问了向朝阳的伤情和治疗方案,不时向季凛投去询问的目光。
季凛一一作答,语气恭敬却不失亲密。
两人之间的互动自然而默契,像极了父子间的交流。
“今天可以出院了。”季凛最后说道,“再休息一周就能恢复正常活动。”
郑教授眼睛一亮:“那正好,中午我做东,请向队长吃顿饭,算是表达谢意。”
他看向季凛,“你也一起来,别拿值班当借口,我知道你今天下午休息。”
季凛无奈地笑了笑,向朝阳注意到他推眼镜时耳尖微微泛红——这个小动作他这几天已经观察得很熟悉了。
“那就这么定了。”郑教授站起身,拍了拍向朝阳的肩膀,“中午十二点,医院对面的‘江南春’,我做几个拿手菜给你尝尝。”
等郑教授离开后,向朝阳才长舒一口气:“你老师气场真强。”
季凛正在写出院医嘱,闻言轻笑:“他是出了名的严厉,但对看重的人格外亲切。”
笔尖在纸上顿了顿,“他很喜欢你。”
“喜欢我?”向朝阳差点被口水呛到,“我们才第一次正式见面。”
季凛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几分深意:“老师看人很准。他说你眼神清澈,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这句话让向朝阳心跳加速。
他低头假装整理被子,掩饰脸上的热度:“郑教授还会做饭?”
“嗯,他年轻时在法国留学,学了一手好厨艺。”
季凛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特别是红酒烩牛肉,是我的最爱。”
向朝阳注意到季凛说起郑教授时,眼中闪烁的光芒比平时更加明亮。
那种发自内心的敬爱之情,让他想起自己提起父母时的感觉。
中午十一点五十分,向朝阳换好便服站在医院门口。
他穿了一件深蓝色衬衫和黑色休闲裤,简单却衬得他肩宽腰窄的身材更加挺拔。
三天没刮的胡子已经仔细剃干净,连手腕上的护具都调整到了最舒适的位置。
“等很久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向朝阳转身,呼吸为之一滞。
季凛今天没穿白大褂,而是一件浅灰色亚麻衬衫和米色休闲裤,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阳光穿过树叶间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金丝眼镜反射着细碎的金光。
他手里拿着车钥匙,正微微歪头看着向朝阳。
“刚、刚到。”向朝阳结巴了一下,赶紧移开视线,“郑教授已经到了吗?”
季凛点点头:“老师提前去准备了,说要做几道招牌菜。”
他指了指马路对面的餐厅,“就在那边,我们走过去吧。”
过马路时,一辆电动车突然从拐角处冲出来。
季凛下意识抓住向朝阳的手臂将他拉到身后,动作快得惊人。
电动车呼啸而过,带起一阵风拂过两人面颊。
“小心。”季凛松开手,指尖在向朝阳手臂上停留了一瞬,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掠过。
向朝阳愣在原地,手臂上被触碰的地方仿佛有电流通过。
他看着季凛若无其事继续前行的背影,心跳声大得几乎要震破耳膜。
“江南春”是家古色古香的中餐厅,门口挂着红灯笼,木质招牌上刻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
郑教授在二楼包厢等他们,见两人进来,立刻起身相迎。
“来来来,快坐下。”郑教授热情地招呼,“菜马上就好。”
包厢不大却十分雅致,窗外是一株开得正盛的紫薇花,粉紫色的花朵随风摇曳,偶尔有一两瓣飘落在窗台上。
圆桌上已经摆了几道凉菜,晶莹剔透的水晶肴肉,翠绿欲滴的凉拌莴笋,还有一碟香气扑鼻的酱牛肉。
“老师亲自下厨?”季凛惊讶地看着桌上的菜色。
郑教授得意地捋了捋胡须:“当然,说好了要做拿手菜。”
他转向向朝阳,“向队长尝尝这个酱牛肉,是我用二十年的老卤做的。”
向朝阳夹了一片放入口中,肉质酥烂却不失嚼劲,卤香浓郁中带着一丝回甘,确实美味非凡。
“太好吃了!”他由衷赞叹。
郑教授开怀大笑,又给向朝阳夹了几片:“多吃点,看你瘦的。”
季凛在一旁微笑,眼中满是温暖。
他向郑教授汇报了向朝阳的检查结果和注意事项,郑教授听得连连点头,不时补充几句专业意见。
向朝阳虽然听不懂那些医学术语,却能从两人的对话中感受到深厚的师徒情谊。
热菜陆续上桌,郑教授的红酒烩牛肉果然名不虚传,肉质酥烂,酱汁浓郁,配上烤得金黄的小面包,让人食指大动。
还有清蒸鲈鱼、蟹粉豆腐、上汤菜心,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
“郑教授,您这手艺开餐厅都绰绰有余。”向朝阳边吃边赞叹。
郑教授摆摆手:“退休后的爱好罢了。”
他给季凛舀了一勺蟹粉豆腐,“小凛最爱吃这个,读书时每次来我家都要点。”
季凛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吃饭,耳尖又红了。
向朝阳发现,每当郑教授提起他学生时代的事,季凛就会露出这种略带羞涩的表情,与平日里沉稳专业的医生形象截然不同。
“说起读书,”郑教授突然转向向朝阳,“你知道小凛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吗?”
“老师!”季凛无奈地抗议。
郑教授不理他,继续道:“他本科时就跟着我做课题,发表的论文让好几个教授都自愧不如。实习期间创下的缝合速度记录,到现在医院里还没人能破。”
老人的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芒,“去年国际心脏外科会议上,他的微创手术视频被当作教学范本。”
向朝阳听得入神,看向季凛的眼神中满是敬佩。
季凛低头喝汤,睫毛在镜片后投下细小的阴影,掩饰不住脸上的红晕。
“最难得的是,”郑教授的声音柔和下来,“他不仅技术好,对病人更是尽心。经常自掏腰包给贫困患者买药,值完夜班还去查房。有次为了一个先心病的孩子,他连续工作了三十六小时...”
“老师,”季凛轻声打断,“这些没什么好说的。”
郑教授拍拍他的手:“怎么不好说?向队长救过我们的命,就是自己人。”
他转向向朝阳,“你不知道,那次劫机事件后,小凛自责了很久,觉得没保护好我。”
向朝阳心头一震,看向季凛。
后者正用筷子轻轻拨弄碗里的米饭,表情平静得近乎刻意。
“不是那样的...”向朝阳想说些什么,却被季凛起身的动作打断。
“我去下洗手间。”季凛礼貌地笑了笑,离开包厢。
包厢门关上后,郑教授叹了口气:“这孩子总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向朝阳犹豫了一下,问道:“季医生他...一直这么优秀吗?”
郑教授的目光变得深远:“优秀是真,不容易也是真。”
他放下筷子,“小凛十五岁那年,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双双离世。”
向朝阳握筷子的手一紧,胸口像被重锤击中。
“他是靠奖学金和勤工俭学读完高中的。”
郑教授继续道,“大学时同时打三份工,还坚持做课题研究。有次我发现他在实验室通宵,一问才知道是因为租的房子没暖气,实验室至少暖和。”
窗外的紫薇花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一片花瓣飘落在向朝阳手边,娇嫩的粉色与桌上深色的木质形成鲜明对比。
他突然想起季凛为他打针时那温柔却坚定的手,想起他检查伤势时专注的目光,想起他说“今晚我值班”时镜片后闪烁的微光。
那样温暖的人,竟然经历过如此寒冷的岁月。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大学奖学金答辩上。”
郑教授眼中浮现回忆的神色,“其他学生都在炫耀成绩和荣誉,只有他认真讲述如何平衡学习和打工,如何利用碎片时间做研究。”
老人笑了笑,“我当场就决定收他做学生。”
“您对他很好。”向朝阳轻声说。
郑教授点点头:“我儿子常年在国外,小凛就像我的孩子。”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向朝阳,“看得出来,你对他也很特别。”
向朝阳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我...我们只是...”
“不用解释。”郑教授笑着摆手,“我活了七十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他压低声音,“小凛这孩子从小缺爱,对感情很谨慎。如果你是真心的,就慢慢来,别吓着他。”
向朝阳耳根发烫,不知该如何回应。
幸好这时包厢门被推开,季凛回来了。
“聊什么呢?”季凛好奇地看着两人。
“在说向队长的英勇事迹。”
郑教授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小凛,给向队长盛碗汤,这菌菇汤很补的。”
季凛顺从地拿起汤勺,细长的手指在青花瓷碗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白皙。
向朝阳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注意到他眼角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细小疤痕,藏在眼镜框后面。
以前从未发现过。
那道疤痕像是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向朝阳心中的某个闸门。
他想起季凛随身携带的应急药物,想起他偶尔会按揉太阳穴的小动作,想起他值完夜班后略显苍白的脸色……
所有零碎的细节在这一刻串联起来,形成一个让他心疼的猜测。
“谢谢。”向朝阳接过季凛递来的汤碗,指尖不经意相触,一股暖流从接触点蔓延至全身。
接下来的午餐在愉快的氛围中继续。
郑教授讲了许多医学界的趣事,季凛偶尔补充几句,向朝阳则分享了一些军队里的见闻。
当话题转到滑雪时,季凛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我从来没滑过雪。”他坦言,“读书时没时间,工作后没机会。”
向朝阳眼睛一亮:“等冬天我教你!从基础开始,保证安全。”
季凛笑着点头:“好啊,不过你得先通过我的体检。”
他指了指向朝阳的手腕,“这种伤可不行。”
郑教授看着两人互动,眼中满是慈爱。
饭后,他坚持要买单,并向向朝阳发出邀请:“下个月我生日,家里小聚,向队长有空一定要来。”
向朝阳受宠若惊:“一定到场。”
走出餐厅,夏日的阳光倾泻而下,为三人镀上一层金边。
郑教授有事先行离开,留下季凛和向朝阳站在餐厅门口。
“我送你回去吧。”季凛掏出车钥匙,“你手腕不方便开车。”
向朝阳摇头:“不用了,我叫车就行。你值完夜班应该很累了。”
季凛坚持:“不差这一会儿。”
他顿了顿,“而且...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向朝阳心跳漏了一拍:“什么话?”
季凛却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示意向朝阳跟他去停车场。
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间隙,在他们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
向朝阳跟在季凛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突然很想伸手触碰那片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的后颈。
但他只是握紧了拳头,将那份冲动压在心底。
有些路,需要慢慢走;有些人,值得耐心等。